三 真实(3/8)

    “谁没有过恶念?我还想把我那个早死的死鬼的坟给掘了。”

    “我注定是社会中的异类。”

    “异类多了去了,差你一个不成?人格障碍,跨性别者,同性恋,恋童癖,恋物癖,恋尸癖,异食症,宗教狂人,bds,瘾君子,妓女,”养母开始编辫子,“虽然大部分活得很痛苦,阴暗,甚至猥琐,但他们就是活着,没有理由。”

    “你的未来比他们中大多数人要广阔,你很自由,要成为怎么样的人是你的事?,但是无论做什么都有规则,如果你打算在现有社会体系下好好生活,就不要触犯法律。”

    “法无禁止皆可为,法律是道德的最后底线,也是你活动的限制。”

    “如果你非要走上那条道路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凡事贵在尝试,也不需要刻意做出一副所谓正常人的模样,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保持理智不踩其他人的线就行。”

    “按常理来讲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戴蒙伸出手指戳自己的额头,“但这个建议听起来还行。”

    “我很高兴你是个抱有高度好奇心以及理智的小家伙,”养母蓝灰色的眼睛眯起,像一只狐狸,“你愿意听我说话,这很难得。”

    “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而已。”

    “哦,为我们再一次达成共识而庆祝。”她微笑,打开果汁饮料倒在玻璃杯里,一人一杯。

    思辨的,理性的,这位有着一半外国血统的女士从他七岁与她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从来不见她为什么而失态。她按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生活着,不对别人做什么要求,但绝不是万事怕沾身的软弱者,相反,她有一颗极度勇敢的心,她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总在别人需要时发声,伸出援手。

    从旁人和她之间戴蒙获得了很难得并深刻的体会,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这样一个按照道德标准定义来讲的高贵灵魂离开后,戴蒙产生了铺天盖地的孤独感,日日夜夜啮咬得他发疯。

    理性与良知是一个整体,但是失去良知远比失去理性来的简单,对戴蒙这种天生道德感稀薄的人来说,良知的约束力近乎于无。只要一把火,越界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他厌恶这种平和无聊的生活了,对,他要去满足他的好奇心,打破规则束缚后的下场无所谓了。

    但是结束别人生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感到的只有空虚,直到第十九个人电视报道十五个是因为有四个尸体没找到倒下,看着那个沽名钓誉的所谓新锐画家一副乱七八糟一堆点彩的油画,他忽然明白他失去了什么:现有社会体系下的的无限可能性。

    他真是失了智了,戴蒙意识到这一点后发现他做的准备并不充分,他只有一个人,但是他要面对整个社会自上而下的围剿。偷渡,整容并改换证件或许是现在最好的出路,然而他现在连达成这个条件的成本也没有。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放弃了他引以为豪的理性,表现了一个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犯罪形象,无计划性的行动处处是漏洞。

    戴蒙想,我真该去医院看看脑子,不然怎么会糊涂这么久?为自己的无能狂怒又能改变什么?天性和从小到大过于顺利的生活让他对挫折的耐受力十分低下。曾经在导师那里吃过的亏全部成了笑话,他不该为了发泄动第二次手。

    他谋杀了自己的未来。

    穷途末路了,在积满雨水的深巷中跋涉时,戴蒙听着耳畔忽然消失的尖锐鸣笛声,明白在尽头会有一群人扑上来钳住他,扣住,往下压,丢进看守所里等待开庭,然后在监狱度过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岁月。

    他终将死去,以最寂寂无名,最悲哀的方式。

    但是上天给他判了死缓,意大利手工皮鞋的尖头停在了他面前,伞身倾斜盖在他头顶,英俊的男人眼镜上蒙了一层水雾:“跟我走吧。”

    “丧家犬一样,怪可怜的。”

    戴蒙没有问他是谁,直身与他并肩,这个穿西装的男人扔给他一个头盔,自己摘了眼镜也戴上头盔和护目镜,居然是开着重机车带他在城中村狭窄逼仄的道路里穿行,很有一点横冲直撞不可一世的桀骜味道。

    这一片的监控覆盖率很低,而且很多探头都是老旧损坏的设施,戴蒙刻意避开,男人对警方来说是生面孔,留下的信息越少对戴蒙就可能越有利。

    戴蒙给他指路,绕到了某条公路侧面的巷子里,果不其然对面马路边上停着辆警车,男人轰动油门捏离合器换挡,箭一样弹出。可怜的老捷达慢了半拍,只吃到机车尾气。

    飙上公路后一连几个红灯闯过,男人找了个地方停下车,带着他进了个类似会所的地方的后门,叫他等着,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男人开车过来降下车窗冲他昂下巴:“上来。”

    戴蒙一坐进副驾驶就和顶上悬挂下来的毛泽东同志的相片面面相觑,这个内饰风格一看就是中年人:“借的车?”

    “租车公司租的。”

    “找得到你身份信息。”戴蒙说。

    “谁还没几套假证?”

    15年假证交易还是很猖狂,身份证真的一百,假的八十,有人驾驶证用了六年才查出来:假的。

    戴蒙浑身湿漉漉的,水贴着皮肤洇开,冷得难受,他双手轻轻搓脸:“去哪?”

    “我的别墅。”

    “要多久?”

    “很快。”

    戴蒙不说话了,连呼吸都放缓,靠在比墙软不了多少的坐垫上觉得背疼。

    “唔。”男人从西装外套的贴紧左胸的口袋抽出口香糖,不紧不慢地咀嚼,留兰香的味道与薄荷相似却更加甜香,雨刷在前车窗上来回划动,始终是一个扇形,无法成为半圆,雨水声里万物寂静,戴蒙忽然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不应该是这个味道,要更浓烈才对。

    麝香,没药,檀香,孜然,胡椒,豆蔻,姜黄……动物性材料和辛香以及温暖的辣味。

    这是谁来着?记不清了。戴蒙猛地弹起,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有所空缺,不应该,他的记性很好啊。

    是袭击那个健身教练反而被砸倒在地上磕到头那次留下了后遗症?血流的很多,还是受害者送他去的医院,虽然他出院后就找机会把对方锁在车里推下了跨江大桥。

    男人的侧影在闪电劈下的白光中轮廓清晰,手握住方向盘打灯转向,拐上盘山公路,远处的指示牌像个干枯的人形直挺挺地戳在那里。

    “山上风景很不错,你看了应该也会喜欢。”男人说。

    厚重的,无法逃离的宿命感滋生,类似的话他好像也说过,戴蒙扭头看着对方:“嗯。”

    车在欧式庭院的铁艺围墙边停下,红粉两色条纹的半重瓣花一直爬到栏杆顶上又垂下来,那红色在灰蒙的雨中依然热烈,如此骄傲。

    戴蒙盯着那花,想,太张扬了。

    “喜欢?”男人伸手去摩挲叶子正面光滑的蜡质层,报出花名,“七月四号,美国独立日。”

    “很漂亮。”戴蒙应和他。

    男人笑,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不喜欢。”

    “你总是把喜恶藏起来。”

    “我以前以为是你温柔,不愿意给人难堪,”男人把车开进庭院,往后方车库移动,“后来我发现……”

    “你就是个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渣。”

    “戴先生,好久不见。”

    崔晧真是没想到戴蒙敢在网络上发视频,这男人似笑非笑的样子邪性极了,斯斯文文的温润长相愣是染着森森鬼气,完全变了个人。

    戴蒙少年时的形象是君子,卖了他以后就是小人,重逢是落水狗,张狂理应是与他不搭边的东西,然而如若不是内心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狂人,怎么敢犯下累罪行。

    崔晧站在阳台上抽烟,烟灰抖落在脚边,思索着下一步,今天是一月之期的第十五天,在这个期限内他们对彼此仍有义务,找个律师去见戴蒙好像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接管戴蒙的看守所是揽胜区看守所,看守严格,如果越狱要做好发生正面火力冲突的准备,崔晧对于公家的人还是有所忌惮的,代价太大。

    头疼,他妈的当初那群二代,看守所进的比家门都勤,简直半个老窝,估计还有人能画个平面图,可惜他妈的几乎死绝了。

    崔晧揉捏自己的脸皮,想着想着觉得自己他妈的真荒唐,一个狗屁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好救的?

    那天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带他回来来着?大概是我的仇人只有我能杀?不管戴蒙想没想到,当初所谓的“恶作剧”但凡把对象换成其它人就会毁了别人的一生。

    然后折磨戴蒙一星期再提出“爱情”契约,是想看看戴蒙的真面目究竟如何,戴蒙向他展示了温顺驯忍的理性,而现在他的笑容分明揭示了这春阳般的皮囊底下是多么狰狞的恶鬼。

    说到恶鬼,人的道德或许有上限但绝对没有下限,崔晧真正开始复仇的开端是一个录像带引发的惨案,里面完整纪录了崔晧被凌虐和轮奸的整个过程,录像带上面斑驳的细小划痕显示主人还经常播放,所以说恶趣味这个东西还是不要太重的好,戏弄完人家以后还留下证据提醒人家我羞辱了你,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当天晚上崔晧把这个王八蛋打了一顿按进浴缸里面,活活溺死了。

    谢谢这个狗东西,保留了他记不起的一部分。

    崔晧那时候17岁正在上高二,在酒吧打工,每天顶着学校和工作两个环境的压力,其实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他的抑郁病状和一般人比起来多了太多狂躁,他常常是焦虑不安而无所适从的,攻击性极强地面对现实生活,然而自残后更觉生而无趣。

    戴蒙在他面对校园暴力后对他进行的关怀,是继朱客青以来在如同卷着暴风雨的黑夜里的深海一样的日子中突然亮起的明灯,以至于某天晚上崔晧做梦梦见他在亲自己时醒来,心疯了一样在跳时,他下定决心,要把人留在身边。

    崔晧认识他半年以后戴蒙就保送医学院,然后交了女朋友,但是即使戴蒙已经不是单身,崔晧也想尽办法地要和他在一起,狂症发作时谁都拉不住他,包括他自己。

    在他高三上学期知道戴蒙有女朋友一个月后,崔东旭走进了他打工的酒吧,持枪威胁了周围一群人以后终于成功把他塞进车里带回他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那个家,抽了皮带结结实实肏了他一顿。

    崔晧永远打不过崔东旭,所以只有挨肏的份,崔东旭对他可以说是没有底线,但有一条绝对不会让他,不可以反抗崔东旭的喜欢和性欲。

    崔东旭肏完他就挨了一连十几个巴掌,脸肿得老高,就这样也在哄他,但是态度十分坚决,说,你如果跟那个戴蒙继续接触和在酒吧打工,我不确保我下一次会干出什么事情。

    崔晧就这样被强迫性地辞了工,差点连学都他妈上不了,他以前不舍得打崔东旭,现在动手就是往死里抽,吃奶的劲都用上,反正他妈的崔东旭又不还手,任他打。

    只是有时候崔东旭真的逼急了,会直接把他按在床上做到哭不出来,弄得一身青青紫紫,一天都下不了床,稍微动一动浑身都疼,后面疼,前面射得太多也疼。

    他好一点了就会哭着抖,也不像以前一样骂人,就是死死瞪着他,崔东旭就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破釜沉舟一样地坚毅。

    崔东旭做好了亲手送他下葬再殉情的准备。

    这个老混蛋,什么都不管了,彻底不在乎他的想法了,但是有一点崔晧坚定地没有退让:崔东旭想在他身上装定位器和监听器,他跳起来砸烂了一面中空的木质墙,哭得歇斯底里,脱光了衣服躲进柜子里,整整三天时间,只要崔东旭一靠近就尖叫。

    崔东旭的精神也绷得很紧,要疯了的不只是崔晧,他也差不多是极限了,他说:“晧晧,不装了,你出来。”

    “不!”

    “晧晧,真的不会,不骗你。”

    “不!”

    “晧晧,出来,我真的生气了。”

    “不!”崔晧用哭腔嘟嘟囔囔,“你就只会威胁我。”

    “我不出!”

    崔东旭这回直接暴力拆解,整个柜门都直接卸下来,崔晧受了刺激,害怕地往后缩,说:“我不干,你有本事把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枪毙了。”

    崔晧爱人同样可以没有底线,但他绝对不要失去自由,这是他情愿死也要守住的东西。

    “你不装了不就是想着把我锁在这里再不出门了吗?”崔晧吸鼻子,用最弱的语气说最狠的话,“可以啊,但是你不时刻看着我,我就和仆人在一起做所有你在我身上做过的所有事。”

    “他们不愿意我就强奸他们,反正我被你肏得像条狗,和什么做都无所谓吧,水管,电线,花枝,雕像,筷子,栏杆,窗帘,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我都要试一试,我已经是个烂货了,不介意再贱一点邀请路人。你打断我的腿我都要爬下床去舔人家的下体。”

    崔东旭气笑了:“你当地下室摆设的?”

    “你锁啊,反正我迟早会疯掉,不出去祸害人。”

    “你就和一个疯子过下半辈子吧。”

    “我就只是一个活着的充气娃娃,反正你干什么我都没有办法反抗。”

    崔东旭沉默了一会,抚上他的脸颊:“不,你能,你知道我绝对不敢让你以任何方式离去。”

    “皓皓,我知道我也病了,我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宽恕的理由,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得过分了,我不愿意你想要点什么都去向别人索求,你该是朗月明星。”

    “是你第一个把我踩到泥里。”

    “我们……”

    “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注定回不了头了。”

    “你让我喘口气吧,”崔晧就那么赤条条站起来,“给我留一点尊严,我不想失去所有和外界建立的联系,我不会再去酒吧和其它地方,我想安心读书。”

    “你也不要安排人来监视我,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崔晧说完抓住了崔东旭的肩膀,崔东旭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崔晧的指节却泛了白,他所不能承受的对于这个老男人来说统统是不痛不痒。

    “我们如果不是父子,这段关系也不会善终,你从来只自顾自地索取付出,而我和你的差距太大,年龄阅历注定被碾压。如果我们的位置倒转过来,你憋屈吗?绝对会。”

    “谈恋爱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啊,”崔晧自嘲,“到我这就变了味。”

    “我还是有很多幻想的,晚上睡觉把枕头垫高一点,梦里什么都有哦——”

    崔东旭不怕他撒泼打滚,就怕他一副做好最坏打算的镇静模样,那样就像是另一个人站在面前。好比那绷到极致而有所回弹的弓弦,下一刻就会狠狠地断裂打在身上。

    “好,我上学接送你。”崔东旭自从两人闹僵以后第一次向他妥协。

    “不要怕我啊,”崔东旭试探地伸手去抱他,崔晧没有挣扎,于是崔东旭完完全全把他笼在怀中,“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担忧,我无所畏惧,唯独你让我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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