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真实(1/8)

    高三发生凌虐事件前,崔晧与崔东旭分开了一年多,因为崔东旭一年一度都会送他去的体检中心在进行心理项目时检查并确诊崔晧患有中度抑郁,当时他极度厌食,失眠,有自残行为,对周遭环境反应迟钝,学业水平一落千丈,并严重影响到了日常生活。

    崔东旭抽了一整晚的烟,崔晧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最后崔东旭眼睛不明显地泛着红对他说:“皓皓,这个可以治,你要配合医生。”

    “不,”崔晧就算是这样了也要和他作对,耷拉着眼皮盖住无甚光彩的眸子,“好了给你玩吗?”

    “皓皓,我比谁都希望看到你好,你要听话。”

    “我不想看见你,是你让我不好。”

    “我讨厌你”。

    “我们断绝关系,你不要管我。”

    崔东旭掐了烟,十指插进头发里:“你非要做到这么绝?”

    崔晧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只是堪堪扯起嘴角,僵硬地抽动着:“对。”

    “你是打算自己一个人病死在外面也要和我分手?”

    “我们没有交往过,是你单方面强迫我。”

    崔晧麻木地陈述着,连语调起伏都没有。

    “皓皓,先治好病再说好吗?”崔东旭绷得很紧,隐隐在爆发的边缘,“我不可能放弃你。”

    “你没有资格剥夺我爱人以及相关的自主权利,”崔晧说,“就算我现在自杀,在法理上你根本管不着。”

    “给我十分钟或者更长时间,我能以任何做得到的方式死在你面前,溺毙,火烧,刀伤,高空坠落,勒杀,饮毒,再或者被你活活囚禁到死。”

    “我改变不了你,但我不想再忍受你的控制欲。”

    “好,你比我狠多了,”崔东旭嘶声道,“我不会再找你,你别后悔。”

    崔晧转了学,但是没有申请住宿,他向原学校的班主任借了一千块钱,去旧城区的地摊买了几身衣服和一个二手机,把身上所有崔东旭给他的东西都还了回去。

    然后他开始打零工,发传单,扮鬼屋npc,好几次被游客薅着打,也去拳击馆当陪练,破相常有的事。

    他很累,晚上躺在阁楼改的连三个平米都没有的格子间的旧木板床上常常想到死,奇形怪状的鬼怪在梦里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有一回在商场上厕所打开隔间一个没有脑袋的白衣服女人趴在马桶上,他提起拖把重重地墩在她头上,旁边兄弟一个激灵跳得老远:“你干嘛?”

    “这有个人,你看不见吗?”

    “没,但我觉着你得赔钱了。”

    崔晧看到那个女鬼裂成八瓣然后复制出同样的整体,围住他前进后退的各个方向,喉管里吐出食人花一样的口器,吞咽口水的声音呼哧呼哧像某些大狗。

    “她就在那!”崔晧大喊。

    拖把棍子被卸下来向四周胡乱地击打着,崔晧冷汗涔涔,眼神逐渐失焦,脚下发晃,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水渍在廉价的深兰色牛仔裤上晕开。

    女鬼追出来,深红的痕迹往前拖。

    他爬起来往后退,退到男女厕所拐出来公用的有洗手台的走廊上,脚下又是一滑,双膝跪地,砸得瓷砖响梆梆。

    有人来扶他,被他一棍敲个正着,也倒在地上。

    最后是两个高大的民警一人一边压跪了他捆去的医院,打了镇定。

    崔晧清醒后去到骨科病房,见到一个同岁的女孩打着夹板在剥橘子吃,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开口也很脆:“要不要,很甜喏。”

    崔晧无言地接过那半个橘子,黄澄澄的外皮,饱满的果瓣,汁水充足,撕开时有充盈整个鼻腔的芬芳。

    他是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水果了。

    “谢谢,对不起。”凝视了橘子很长一段时间后崔晧蹲下来,哭了。

    女孩挪过来给他拍背顺气:“没有什么的,遇到什么事撑一撑就过去了。我跟你讲哦,前天我爸爸去世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且很开心,因为那天正好是我妈妈的忌日,他们团圆了。然后我家亲戚都骂我没有良心。”

    “活着好累的,但是总有希望,”女孩笑啊笑忽然流下了泪,“可是死其实也没什么可怕,我看着我爸爸发烧掉头发起皮疹好难过啊,所以他走了我真的为他高兴。”

    当挚爱的亲人温和地走入良夜,若尽头有人相拥,那就不会为当初未选择的路而后悔吧。

    崔晧怔了怔,含着眼泪吃掉那半个橘子露出抑郁以后法,先下巴搁在脖子最底下于锁骨相接的那块皮肤上,下滑,用鼻子顶住,一点一点往上推,鼻子顶过以后是表面半干的嘴唇,很慢,像是要确认什么,然后张开嘴轻轻地咬,舔,最后以含住喉结结束。在浴室的镜子里面,戴蒙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很脆弱,小动物一样。

    今天也是一样的,只是崔晧咬他的力道加重了,手在戴蒙的腰间摩挲:“想不想出去玩一下?”

    “去哪里?”

    “一个朋友的私人马场。”

    银白色的流线型车身在盘山公路上闪过,护栏边立着的标识微微反光,层林抛去房屋的轮廓前迭,在天光里散漫着青。

    戴蒙鼻翼翕动,还是留兰香,崔晧带他来时也是这个味道。

    “不适合你,”戴蒙很早就想说了,“太淡了。”

    “那该用什么?”崔晧打方向盘拐弯,“柑橘,皮革,木质,水生调?”

    “东方调。”戴蒙说。

    “嗯?麝香催情哦?”崔晧眉毛轻扬,“晚上用效果挺好。”

    “那就试试。”

    “戴先生,我记得你以前是一个很正经的人,”山脚下的公路旁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里面缀着几块鹅卵石,崔晧戏谑的声音也落在里面,“现在怎么这样?”

    “正经人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跟流氓正经,吃亏的是自己。”

    “是,老流氓了。”崔晧笑。

    ”戴先生,我觉得假如当时我十几岁的时候忍得住,学一学怎么做生意,年少有为的样子站到你面前,你肯定不会拒绝我。”

    “毕竟你那么爱权爱钱。”

    “其实还贪色,”戴蒙与他之间的龃龉厚如北方覆雪,平时不发作就和谐如干净表面,对峙时深扒去看全是虬结的树根在底下冻死腐烂,“我有后悔过。”

    “你真的很会演戏,还很贵人多忘事。”这是说戴蒙一开始没认出来他。

    “疯子总归不太正常。”

    “别蒙混过关,你是杀人犯不是精神病。”

    “毕竟我们十年没见。”

    “对,反正我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崔晧冷笑,“高兴了就逗一逗,不高兴就踢出去。”

    “那你现在是要报仇?”

    崔晧沉默不语半晌,烦躁地抓头发:“不知道,不是还剩二十几天?我想明白了就告诉你。”

    “你真的坦率过头,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戴蒙说。

    “烦死了。”崔晧重重踩下油门。

    到马场,崔晧走在戴蒙前面闷声不吭,自己先去换了骑装,头盔,衬衣,马甲,马裤,马靴,马术手套一等一等地上身,服帖地勾勒良好身形。

    翻身上马的动作很利落,一看就是老手。

    侧面一个长发男人也牵着马走过来,微微仰头,带着笑:“今天怎么想来了?”

    崔晧发闷气,看也不看戴蒙:“不开心。”

    男人捧心:“哇,好过分,就不能是来找我谈情说爱吗?一天到晚来发泄,话说你要是在我身上发泄我还挺开心。”

    “呵。”

    “2015年了,你不会还单着?”崔晧嘲讽。

    “唔,心里有你还找别人,你把我当什么哟?”

    “嘿嘿,你这么久也不找四舍五入就是在陪我,陪我说明你爱我,你爱我我当然要更爱你啊,绝对干不出来这种事的。”

    崔晧看起来早就麻木了:“放心吧,你会孤单终老。”

    “你陪我一起单着不算孤独终老。”

    “谁单着?招子放亮点,爷有人,就他妈站你边上。”

    “不是,你怎么能有了新欢就对我这个态度,我……恨死你了!”男人装模作样地后退几步。

    “乖,一边玩去吧。”崔晧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向对方,心情好了很多。

    崔晧偏头问戴蒙:“上不上?”

    “太高了,我单手不方便。”

    “有马凳,”长发男人说,“我给你找来。”

    “不用,我把着你,上来。”

    戴蒙只好学崔晧的模样站到马的左侧肩膀前,面朝斜后方,左手接过崔晧递来的缰绳绷紧前兜到不至于拽到马而合适的程度,崔晧猝地出声:“调一下马蹬,对你来说长了。”

    “怎么调?”

    “拉一下皮带,把手伸平,调到和你手臂一样的长度。”

    戴蒙依言照做,然后重复前面的步骤,左脚踩进马蹬,右脚点地起跳,左手扶住马微微垂下去的背颈,按在鬃毛上,因为右手是小臂骨折,搭上前鞍桥时崔晧抓着他的上臂当他的借力点往上带,同时自己后仰,戴蒙转体时尽量收着腿,但还是顶到了崔晧,崔晧腰功和手上力气也相当了得,肩膀和上背贴住马背的情况下依然把戴蒙拽了上来,整套动作的完成只用了几十秒,两个人居然有种天生的默契。

    “这也行?”男人嘴角微不可闻地抽动,两个平均身高本来就达到一米九的男人坐在马上显得他特别小一只,于是他也上马,弥补一下一米七的痛。

    载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马是跑不了多快了,但什么东西都胜在取义,戴蒙还是觉得这诗很符合自己现在的心境: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未选择的路》

    oroadsdiverdayellowwood,

    黄色的森林里同时分出两条路,

    andrryiuldnottravelboth,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

    itooktheoraveledby,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andthathasadeallthedifference

    因而走出了这迥异的旅途。

    戴蒙第一起谋杀案的对象是他的导师,他本科毕业后选择硕博连读,整整六年的时间不可谓不辛苦。

    论文被剽窃,女朋友被导师包养然后反过来逼他帮写毕业论文;学生补助被回收,不配备实验室设施;日常死人式不回邮件,学术发问没有答案;节假日送礼,做饭打扫卫生陪逛……诸如此类。

    这些他都可以忍,但是免费拿他拉完皮条后还要贬低他,利用延毕和就业机会逼迫他承认抄袭为师弟铺路……想的可真他妈美。

    “叩”。

    “叩”。

    “叩”。

    戴蒙敲响了导师家的门,这个干瘦的像竹节虫一样的矮子住着市中心最豪华的楼景房,远处的老城区湮没在周围高楼的阴影里,苦贱得不值一提。

    站到伸出的露台上的一刻这种感觉更为明显,尤其是前女友还被人家搂在怀里吃车厘子。

    “什么事?”矮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我觉得我比师弟更有价值。”戴蒙开门见山。

    “嚯,你不服气啊?”矮子手指头点出来差点戳到他鼻子上,“你不是专心科研吗,一篇论文有什么。”

    “学生补助不是给你多发了些做补偿吗,别来死缠烂打。”

    “你那个情况也是蛮可怜,”矮子的唾沫飞出来,“你母亲身体还好吧。”

    “还好。”戴蒙皮笑肉不笑。

    戴蒙现在很缺钱,想钱想疯了的那种。他要维持自己的日常花销和发表论文的开支以及他养母的医药费。奖学金,助教,科研补助,高企实习,项目,但凡能抠钱的地方他都没落下,但是病了的人就像无底洞一样。

    他得拿这个论文向最近搭上的国外高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里有更高的工资。

    狗屁的学生补助,塞牙缝都不够。

    戴蒙盯着茶几上那个汝瓷花瓶,里面插着红白两色的洋金花,整圈连在一起的花瓣重叠的部分往外伸是五个尖角。

    “老板,这篇论文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别的研究成果随您怎么使用,我下一个课题可以拿给师弟。”

    “得了吧,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矮子摸着女孩的大腿,“你要是拿的出这个数或者有个学术大拿的爹,呵。”

    戴蒙抿唇,洋金花的颜色在他眼中倐的变深,开得也更为热烈,甚至成了黑紫两色,定睛一看却并没有什么。

    钱啊,呵。

    导师的妻子一样很有钱,但是导师不爱她,她在导师眼中就是个善妒多疑的黄脸婆。

    她和导师闹,但是坚决不离婚。

    戴蒙偷拍了导师和女孩的照片匿名发给她,果不其然照片发过去的隔天就看见她冲到研究所薅住女孩的头发扇巴掌。

    而他连笑都欠奉,去银行确认贷款信息。

    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戴蒙头一回觉得无能为力,他是个感情寡淡的人,对养母也不是常人那种亲情之间的牵挂,而更多倾向于伪装正常的一种手段。

    之所以还没放弃是因为养母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他的本来面目,完全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对待,硬要形容,他们应该是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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