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6/8)
这个时期,家家户户的草檐下好会挂下用麻编织成的正方形的框。家里的女人们把从死物身上刮下来的肉藓洗干净了,混了桑葚酱,抹在框上。出门干活时,把这种麻架子挂在背上,通常只要晒上十天半个月,再把肉藓刮下来剁成粉,装进陶罐里储藏。尼原以南跑马十日左右的地区,因气温过高不适合酪农放牧,这种带着奇特风味的粉末就成了代替肉食重要调料。商人通常两、三个月来往一次,带来一些干果和手工艺品。
不过娄丙没有时间在这呆着,他得尽快去赶回去。于是他花了几个铜板买来几块这种框,得了小半罐剩下的肉藓粉,打算装个两罐肉藓回去自己晾制更多。见他长得英俊,当家的女人还送了他两枚柑橘做的蜜饯。
被肉藓寄生的动物通常行动较缓,且有强趋水性。比较普遍的说法是肉藓为了寻找更多宿主,会让目前被寄生的宿主更容易被其他生物吃掉,或是靠近水源,方便肉藓暂时栖身于水中等待下一个宿主。
娄丙沿着河流御剑飞了一会儿,就找到一头步履蹒跚的黄牛,晃晃悠悠地跟在牛群后。他背上脊骨高耸,布满大片大片的苔藓。被寄生到这个地步,也活不长了。娄丙干脆地断了他的命,扯出长满了苔藓的内脏扔在一边,将肉切成大块,放进随身带的锅里。河水里混了泥沙,要滤成能喝的水得花好久。所幸尼原一块还生长着一种叫泥草的食物,通常埋在潜水区域的泥巴里。泥草长着两指厚的叶片,里头汁水饱满,可短暂作为饮水源。
两勺牛油化在锅底,牛肉煸炒几个来回就冒出香味了。再把擦干净的泥草扔进去,叶片遇热便立刻放出汁水。放入酱油和些许冰糖,翻两下再焖上一刻钟,揭盖就是一大锅冒着热气的炒牛肉块。被肉藓寄生了的动物营养被吸取,味道会较为寡淡,寻常农民家有了肉就算上乘,也不会在意这点细节。但娄丙这阵子吃好喝好,口味被养肥了,毫不犹豫就把刚才得来的肉藓粉倒下锅。吸了养分的肉藓冒出浓烈的肉香味,晒干了的的莓果酸味淡,只为这道菜添加了莓类的芬芳。
只是还不等娄丙慢慢享用这道美味,一个不速之客就闯入了他的视线——只见一身着黑色劲装的人手持半截闪着银光的刀具,涉水蹒跚。也不知他是否看见了娄丙,就一跟头栽进了河里。
娄丙连忙放下碗筷,在距离那人数尺的地方试探,发现人的确不像假装晕厥后,上前架着他的胳膊就把人拖到河边。
“嗯?”娄丙像是察觉到什么,把人放在地上后默念了句“失礼了”,就扯开那人衣领。那人身材不较娄丙这般健硕,却也不算单薄。一层肌肉上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衣裳似的苔藓,有的根扎得深,都能瞧见血管在痛苦地跳动。
娄丙用菜刀根贴着他的皮肤,将肉藓一点点剥下来。这个过程偶尔会牵连到血管,就像把一层黏胶扯下来似的拉出缕缕血丝。那人昏迷中也疼得皱眉,但大概是太虚弱了,灵气汇聚到一半就散开了,才没一掌打在娄丙身上。
简单帮他擦了擦身子,又穿好衣服。娄丙望着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藓,想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挖了个小坑,把藓埋了下去。那人沉吟着将眼睛眯开一条缝。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眼角有了细纹,左眼和太阳穴之间有一道一个指关节宽的伤疤。娄丙觉得他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他一头长发挽在后脑勺上,用一枚簪子固定住。簪子是龙形,像穿梭在乌云里一样,很是潇洒。他看到娄丙,立刻警惕地想要去抓武器,却已被娄丙早一步收走那断了半截的刀刃。
“你是何人?”他压低了声音,娄丙还是勉强能听出这是个女人。他把武器都扔在地上,盘腿坐在锅边以示无害:“娄丙。你被肉藓寄生,不根治一会儿还得长出来。”他舀了一碗肉递过去,“喏,这个吃了好。”
那人默不作声,娄丙也不强求,收回碗呼噜呼噜就是两口吃得满面红光。他爽快地“嗬”了一声,又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碗。这回是给自己的,肉堆得像座小山,肥而不腻;缩水的泥草嚼起来脆脆的,附着些许肉馅入嘴又是滑溜溜的,吃着像脆骨。
娄丙才又塞了两口,就听到一阵咕噜声。他从碗里抬眼,眉毛一挑:“嗯?”
那人难堪地捂着不争气的肚子,小声说:“……吃。”
“早直率点不就得了。”娄丙乐道,又掏了个碗给她满上一碗。然而递过去时,那人却没有立刻接下,而是有一瞬神色恍惚。
娄丙不接:“怎么?”
“不,多谢。”那人接过碗吃了两口,面色果真红润不少。娄丙又接着把村里拿来的蜜饯给了她:“光用刀刮无法根除,得多吃点果子才能压住。不然不出三日,你的尸体大概就得引来鸟兽分食了。”
他的描述让那人面色有点差:“道友是学识渊博。我少有来尼原的机会,实在是大意了。”
照理来说娄丙生于花苑、长在红瑜城这些靠东北的区域,也无机会接触到这些中原才有的东西。被提了一嘴,才察觉自己居然是下意识就知道该去哪儿寻、该怎么做,甚至对其生态都有不浅的了解。一下子也想不起是在哪儿学来的,娄丙就权当是自己在姬府上看管书楼时读的哪本书里写了。
“还未自我介绍,我姓李。”李修士抱拳,一双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其是虎口处皮肤颜色较其他地方深了不少,是一层厚厚的老茧。她低头再次答谢:“请原谅我先前的无礼,敢问如何称呼?”
“娄丙,没有木偏旁的楼,甲乙丙的丙。”娄丙一边继续呼噜肉,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李修士没有继续吃,就盯着他讲一大锅肉全夯了下去,这才再开口:“不知娄道友这趟来中原是有何用?”
“嗯?无事。”娄丙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动身离开。
李修士连忙拦住他:“虽然我的确对尼原生态不熟,但修为确实不浅,定能帮上你的忙。”
娄丙掏出装了肉藓的罐子:“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见李修士脸色白了些,他决定不把汤里放了肉藓的事儿告诉她,补充道,“放心,你身上长的我给扔了。”
他的话显然没安慰到李修士,后者轻咳两声:“那我该如何报答娄道友救命之恩?这样吧,”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符递给娄丙,“这是我的传身符,若是你今后遇到什么困难,即可点燃这符唤我来替你解决。”
娄丙过去念过的话本里,这种高人留下的道具往往会在关键时刻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娄丙自然不会推辞,把东西一股脑儿都收进包里,遂道别李修士。
他将剑踩在脚底时看了眼天色,估摸时间还早,又往附近的集市弯了一趟,心说给姬无欢带个礼物。可想来他给姬无欢做过饭、也带过他观山涉水,却还从未在两人确认关系后送过他一份像样的礼物。
摊位上玲琅满目罗列着各式各样的首饰、珠玉,挂在木板上的项链层层叠叠像珠帘似的,姑娘们抹的脂粉香甜,叽叽喳喳比较着哪个更好看、又和店主争论能便宜几个钱,闹得本就没头绪的娄丙更是头晕眼花。
娄丙忽地想起了李修士的簪子,脑海中浮现姬无欢将一头微卷如绸的长发盘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将簪子拆进发丝间,回头对他微笑的模样。
嗯,就簪子吧。他想。
挑来挑去,他选了一支银簪子包了起来。簪身是植物根茎似的纹路,末梢则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里头嵌着一枚血晶石。这种石头属暖,使佩戴者更容易运体内阳气,正适合姬无欢。临了,娄丙又捎了一枚血晶石,算是给解飞鸿的谢礼。
剩下一路上则是畅通无阻,娄丙回山上时,弟子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习武堂,向着各自的住处离开,各个山峰也都冒起炊烟。他与姬无欢的居所的方向还是一片寂静,他理所当然就以为姬无欢还未归,所以看到姬无欢在屋前院内的桌边坐着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姬无欢阴沉着一张脸,娄丙见不妙,赶紧把礼物掏出来。
“你去哪儿了?”姬无欢冰冷的语气叫停了他的动作。也不是多重的一句责备,娄丙却脚上扎了桩似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寒意顺着他的背脊向上攀,激起脖子上一层鸡皮疙瘩。
“出去转了圈儿。”娄丙僵硬道,汗水将他的额发打湿,黏在额头上。
姬无欢起身来到他面前,一手插进他后脑勺的头发里,里头也有些汗津津的。他也不嫌弃,就这样玩弄他的发丝,挑拨他的神经:“噢?怎么不继续说了,去哪儿转了?”
娄丙不知道自己怎么不顺了姬无欢的心意,只好先如实回答:“少了味调料,市上少有买得到,我就想着自己去弄来了。”
姬无欢靠在他肩头,看不清表情,平淡地“嗯”了声,将尾音拉得老长。像往寂静的水塘里扔了块石头,余波阵阵吹开、扫过娄丙的脊梁骨。过了会儿,姬无欢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轻快:“可娄大哥怎么不带我去?无欢心里想着早些回来与你团聚,才一路赶回来,却发现你不在家。”他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咬着下唇轻轻捶着娄丙的胸膛抱怨道,“无欢心里空落落的。”
娄丙被他说得内疚:“是我错了,但你看。”他赶紧把包在盒子里的发簪取出来捧在手心,“我路上看到这个簪子,想着肯定衬你,就买来当礼物了。”
姬无欢看到簪子,眼睛都亮了起来,面颊红得像是醉酒三巡。他接过簪子,还有些不确定:“这真的是给我的?”
“那当然,难不成你还想我送给别人?”娄丙就是开玩笑,立刻引来姬无欢的不满。姬无欢咬了口他的嘴唇,把簪子攥在手心,像怕他后悔要回去似的往后一退:“你敢!”
娄丙大笑:“快带上看看!”
姬无欢不用他说,就摘了原本束发用的长带,嘴里叼着簪子开始盘发。长袖挂在臂弯,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发簪配他的肤色,加上一点血红,更显姬无欢带着一丝妖冶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娄丙越看越满意,抓着姬无欢的肩膀让他转了个圈,来回看了又看,激动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才放开。可姬无欢反扑进他怀里,不一会娄丙就觉得胸口一阵湿润。
姬无欢趴在他胸口,小声抽泣。
他顿时慌了神:“你这是怎么了?”
“无欢就是……觉得好幸福……”姬无欢用袖子擦着眼泪,“多希望我们一直这样,一起度日,回到同一个家,偶尔这样因为礼物而雀跃不已……娄大哥,我好想同你过一辈子……”
娄丙抱着他,眼眶不禁有些酸涩,收紧了些臂弯:“嗯,好。”
却没看见自己怀抱中美人儿金色的眼眸里卷起的波澜和高高翘起的嘴角。泪水像刀刃割裂他温婉的脸庞,透露出藏匿在皮囊下的疯狂。
修仙之人往往无欲无求,就算是为了一己私欲踏上仙途,在其汲取天地之灵时,这些杂念较世界之广阔也会变得如沙尘般渺小。
苟铭觉得这种说法不对,至少他的阿鹤不是这样。不然此时此刻,正以破竹之势疯狂在他穴里捣凿的欲望是从何而来?
“阿、阿鹤……等、我受不了了!”苟铭吃力地抱着美人的脖子,想把他拉近些。然而身上人像一颗杨树般挺拔,任他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他的啊鹤向来是这样,只会顺着自己的性子,开心了就冲他招招手,让他自己把下巴搁在他手心里搔挠;没那个兴致,任他怎么撒娇耍赖也是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苟铭得不到他的回应,就会去抓他的一头长发。银白的发丝像川流淌过他的指缝,落在胸口,带来些许凉意。火烫的欲望与之交织成酒,叫苟铭头晕眼花。他一边低吼一边射在白鹤小腹上,两条有力的小腿压在男人后腰,将他带到自己身体更深的地方。
白鹤没有说什么,却凭空捏出一根丝带,绑在苟铭阴茎根部。肉茎破开两瓣被操得湿软通红的肉丘,将苟铭一身肌肉都操软了、操服了,任凭白鹤捏着他的臀肉,或是扇拨他的胸部。汗浸透了床单,快感让苟铭忍不住弓起腰,乞求白鹤别再折磨他。白鹤抬起他的两条腿,用天花板上垂下的红绸绑住膝弯,只是两个没有起伏的字:“别动。”就止住了男人的一切挣扎。
他的声音就像冰川泉水,嘀嗒落在苟铭心尖儿,让他如饮甘露;又像焚石岩浆,在坚固的盔甲也能融化。苟铭彻底缴枪卸甲,身后的大尾巴甩得飞快,敞开了身子让他自上而下地侵犯到每一寸柔软的地方。
热流在体内迅速随着一次又一次沉重的鞭打攀升,苟铭仿佛沉溺在一汪温热的海洋,唯有攀附在白鹤身上才能苟延残喘。他在白鹤脖颈后环绕的双手用力交握,尖利的爪子深深嵌入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印子。他却无暇顾及,瞪大了通红的双眼嘶吼一声,淅淅沥沥的骚水从女穴喷出。射不出精液的玲口牵连出一条半透明的银丝,落在他脸上,尽显痴态。
白鹤又插了一会儿,直到苟铭爽得浑身颤抖,尾巴蜷缩在两腿之间,粗粝的狼毫盖在女户上了,白鹤才挺入他体内狭小的肉室内,将浓稠的精液射在里头。
做完了后白鹤通常是不会留在他身边的,今天也不例外。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身子,掐诀清理干净身上的污秽,便起身了。
“等等,再呆一会儿吧……”苟铭拽住他的衣角。白鹤的衣袖就像鹤羽似的,羽梢是浓烈的墨色,被他堪堪握在手心。
白鹤瞥了眼床榻上化成春水似的男人,像是浸泡了精水淫液似的,两条粗壮的大腿间微微张口的小屄疲倦地吐着白浊,脏得他想别开眼神,却不知为何垂眸眼睫轻颤,盯着男人看了良久。他最终还是挥开了苟铭的手,离开了燥热的屋内。
白鹤出门没多久,苟铭才吃力地撑着床榻爬起来。他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恶心得他自己都嫌弃。他不像白鹤那样精通各种法决,所用的法术全是拳脚功夫。于是他只好披着被子跌跌撞撞地来到后院,路上步子都不敢迈大了,不然滴得到处都是,他可懒得去清理。
白鹤住处的后院是一片灵泉,乳白色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泉眼冒出,不像温泉那样散发硫磺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白鹤身上特有的铃兰香。周围树木因为灵力旺盛,长得油绿,槐树麦穗似的花压得树枝低头,在灵泉一侧落下一片恰到好处的树荫。苟铭简单用蓄水冲洗了一下身子,就在那片树荫里坐了下来。
刚泡进灵泉时,水有些冷,是白鹤喜欢的温度。没人知道白鹤的来历,但他向来体凉,身上摸上去就像一块玉石似的。这种常人看来偏凉的水,对白鹤而言已经烫得他泡上一刻来钟就能蒸得他浑身泛起诱人的粉色。
苟铭摘了两朵槐树上的花在掌心一捻,花瓣被碾成泥,吸收了灵气,开始散发热量。把花泥抹在身上,中和了灵泉的凉意。
白鹤住的地方偏远,几乎也不接见任何人,但每过半个月左右就会有人带着贡品进山。隔着一堵竹墙,苟铭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他这次进山大半个月,许久未听到的人声显得尤其嘈杂。
他不用多听,就知道这些凡人无非是又在祈求白鹤能大发慈悲,准许他们多在人间逗留几十年;或是保佑他们事事如意,前途光亮。可今天,他突然听到几人小声议论:“你们听说了吗?鹤仙山上最近总是有来路不明的家伙出没。”这当然是在说苟铭了。
“真的?什么人居然胆敢擅自私闯圣地……万一鹤仙受到了冒犯,降下天灾该怎么办?”
“是啊……真希望道士们能早日抓住这贼人。只是……”
“是什么?”
“鹤仙山上发生什么应当都在鹤仙股掌之中,怎么会放任这贼人来去自如?”
“你是说鹤仙默许了?”
“嘘,莫要叫人听去了!我们可承担不起这后果。”
“噢、噢……”
苟铭隔着墙听得直乐,这群凡夫都知道白鹤灵识覆盖漫山遍野,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嘴碎的话也会给他听去?照理来说如果有人背后嚼他舌根,苟铭必然要叫那人好看。但那句“鹤仙默许他上山”讲到了他心里。
苟铭在灵泉里夸张地拍了两下水面,弄得水花四溅,才爬起来。临走前,他听那几人还在嘀咕:“话说回来,今年的降灵祭,你家主子打算上供什么?”
“不知道,这怎么是我们能打听得到的。”
“你说的也是,哈哈。”
交谈声愈来愈远,直到苟铭也听不清楚。他又在灵泉里泡了一会儿,起身跟狗似的甩干净身上的水珠,两只狗耳朵被他晃得在脑袋上啪嗒啪嗒地东倒西歪。他搓了搓鼻子,大概是泡得有些久了,身上沾满了铃兰花香,好像被白鹤抱着似的,让他有些脸热。
时近降灵祭,不同山上的冷清,人间界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灯结彩,舞龙挂画,连续几日皇城夜空都被烟火照得通明。本该漆黑的夜空像是酸浆果似的,被笼罩在光晕中。
降灵祭在每年冬日,传说每到这个日子,死人们从彼岸回到人间。为了迎接逝去的先祖、家人,生者会像这样热烈庆祝,用烟火和灯笼制成一条链接天上地下的长河。而先前进山上供的侍从们说的贡品,也就是为了讨鹤仙——这掌管生死界限的神灵,得以让死人停留在现世。于是降灵祭期间,山脚下的神龛是最热闹的时候。人们提着贡品聚集在神龛前,潮水似的一波波跪拜在神龛前。
白鹤在各路修士神仙面前虽是人形,在没有灵力的凡人眼里他却是仙鹤模样。因此神龛里的石像自然也是仿着仙鹤的外形,双翼交叠在胸前,守护着里头的铃铛。只要鹤仙将死者的灵魂锁在锁魂铃中,再将铃铛戴在尸体身上,死者便能复生。
不过如果只是想与死者短暂地团聚,到也不需要鹤仙的准许。只消准备一只晒干了的酸浆,在上面戳一个洞,挂在窗台上,想要回家的死灵就会栖身在酸浆里,与生者度过一夜。这时他们是没有形体的,只能透过酸浆薄薄的外衣看到里头模糊的身形。但这对大多数生者已经是足够的慰藉。
苟铭化形十来年,不是在白鹤山上就是游走四方,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他一路瞠目结舌,也得亏他长得高大威猛,才没人敢当面嘲笑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街小巷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刚揭开的蒸笼蒸腾着团团热气,里头白白胖胖的包子一个挨着一个像是荷塘里的莲花;酒楼门外展开一列桌椅,都坐满了人,美酒佳肴像小山似的一碟摞着一碟,无穷无尽。鼓声震得苟铭胸口嗡嗡的,他纵身一跃,跃上一处屋顶。
从屋顶往下看,整条街道更像是一条光河,朝着远处山脚蔓延。他一手拿着刚顺来的包子啃了口,一手把芥子袋托在手心掂了掂,远远打量着被人群挤在中央的一家饰品店铺。门前一个男官正让其女眷闭上眼,从怀里掏出一支包装精美的镯子给其戴上。
他向来吃山里住山里,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要么是和道士们赌来的,要么是从死在山里的尸体身上摸来的。况且他没有节约的概念,总是花得一干二净。这些钱当然是不够他买任何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但他看着那女眷欣喜得满面桃花,还是挠了挠鼻子,从屋顶直接跃至店铺门口,他也不在意周围的目光,挥了挥扬起的尘土大摇大摆地进了店门。他身上就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衣,衣带不修边幅地系在一侧,脚底踩着两只木屐,用红麻绳绑着,与店内锦罗玉衣的顾客格格不入。然而最显眼的还得数他头顶左右晃动的大耳朵,和身后因兴奋而扫来扫去的大尾巴。
一串串项链被用橡木钉在裹着红丝绒的木板上,像金银的瀑布般落在棉花池里。戒指和手镯像集市里的套圈游戏一样挂在蜡做的手型摆件上。簪子像糖葫芦那样插在棉花扎成的柱子上,底座是一个可以旋转的座台。稍一转动,珠玉就会将吊灯的光折射着铺满整个屋子,亮得苟铭都有些头疼。
店铺里除了店主躲在门口的柜子后,客人早在他进门的那一瞬就四散逃离,苟铭才得以自由自在地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正看着一只镯子时,尾巴扫过什么东西,就听一阵清脆的“叮铃”声,一根银簪子落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簪子的纹路像树枝,末梢上似乎仿了树叶的形状。和这店里其他的收拾比起来,这根簪子朴实无华,但朴素的设计却让苟铭喜欢得很。他不由得想象将这跟簪子插进白鹤的发丝间,挽起银丝,露出白净的颈项。
“喂,几个钱?”苟铭冲着店主问。后者吓得几乎丢了魂儿,这个价格报也不是,不报也不是,只能躲在柜子后瑟瑟发抖。
见他不说话,苟铭耸了耸肩,把芥子袋里的铜板一股脑地倒在桌上,就驾云而去了。
回到山上时,凡间的光河与欢声被盘绕在半山腰的云雾完全隔绝。苟铭把玩着手里的簪子,自言自语道:“有点儿素啊……”
沉吟半晌,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有了主意。
白刃撕裂空气,发出锐利刺耳的尖啸。电光火石之间,余止鞘不愧是当今天下第一剑,一侧身堪堪避开要害。但剑擦过胳膊,留下一道红花。然而下一刻,她却身形一晃,雪白的身影径直从高台上坠落。像一片雪花,落在腾云而上的花黎臂弯里。紧接着是擂鼓般的人声轰鸣——次任掌门险些遭到谋杀。
弟子们互相挤兑着欲图逃离现场,一道声音响彻上空:“所有人都莫要慌张,余掌门身体无恙。”季蓝芩用传音直接将声音灌入每一个弟子的耳中,包括在山头远观的三人。他挥袖在会武台四周架起云桥,在各个长老的协助下将弟子疏散送回各个山上。
而次任掌门在继任式上险些丧命这则八卦,和对犯人身份的猜测,也随着散布在闲暇无事时的闲谈里、课间交换的书信上、习武堂带着汗味的树荫里——当时在箱阁里善剑的长老,又对余止鞘继任这件事心存不满的,就只有——
“砰!”的一声,一只空酒坛将木墙砸出一个大坑,碎片和所剩无几的酒液飞溅。男人咬牙切齿地将落在额前的头发捋至脑后,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下垂眼。他一对剑眉拧在一起,“嘎嘣”一下咬碎嘴里的竹签,吐在桌上:“谣言传就传了,关我屁事!”
一旁端着茶水的小弟子被吓得瑟瑟发抖,被另一位花发白鬓的老者抚袖挡在身后:“身为武山长老,在门徒面前还请刘师弟注意谈吐。无根的谣言是一回事,你放任它,就算是默认了罪名。更何况——”他顿了顿,刘应咽下嘴里的肉,摆手遣散了屋内的门徒。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老者才上前立于桌边。
“坐呗,这么客气作甚。”刘应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大约是热的,干脆扯开衣领露出半边臂膀。
“不必。”李松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将桌上杂乱的食物和酒水撇开,转而放上一柄染血的长剑,“这柄剑可是你的?”
剑柄末梢确实有一枚烙银,柳条盘绕的图案不出自别人,正是刘应的门纹。
刘应挑眉:“怎么会在你这里?”
“如果你不用这种明显的把戏,老朽也不必出手。”李松捋着长须,被长眉遮住半边的眼皮微抬,露出干涸的眼珠子,蕴含怒气,“说了不要露出马脚,为何不听!?找到这柄剑时还有余止鞘的人,就是那个解飞鸿!幸好他无疑于老朽,才将剑收了回来。若换成他人,尤其是花黎,你打算怎么办?此时你已经在议会堂上,就是有老朽,也救不了你!”
刘应不以为然地冷笑:“老东西,这不是正合你意?”
“罢了,在场的只有老朽、解飞鸿,和其他两个弟子。”李松不理会他的暗讽,“现在证物已经回收,也不怕他们再……什么人!?”他手一抬,打出一掌灵气,将本就不牢固的窗户吹出去落在几丈外的树林中。
“你的嘴长了是用来做什么的!”刘应心疼地冲到门外,捡起窗户拍了拍树叶,“这不是没人么?半截身子入土,风吹草动都怕了?”
李松捏着胡子,凝视树林深处。
此时,云霄之上,娄丙一行人大汗淋漓。娄丙一手扛麻袋似的将姬无欢抱于腰间,后者反手环住他的腰。解飞鸿则是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将鬓发黏在脸侧。
娄丙先开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把那把剑抢回来?”
“刘师叔在武学上造诣仅次于师傅,而李师叔又是精通符咒。我们怕是还没摸到剑,就要丢了命。”解飞鸿抹了把汗,愤恨地捏着鼻梁,“都怪我……”
“算了吧,就算知道,你也没法违反长老的命令。”娄丙拍拍他的肩膀,随后感到姬无欢在怀里小幅度地动了动,才回过神来换了个姿势,让姬无欢靠在他怀里,“抱歉,刚才情急之下……没弄疼你吧?”
“没事。”姬无欢脑袋枕着娄丙的肩膀,一手绕过背,搭在他腰间,“你们都乱了神,不如先去跟师叔他们汇报这件事,再找个地方落脚,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吧。左右这都不是我们三个能够承担的。”
“你说的也是……谢谢。”解飞鸿深吸了口气,“是我不够成熟。”
余止鞘伤势并不重,却被很快送往了季蓝芩府上。袅袅青烟从后院的药炉升起,盘旋在一片杨树林里,被兜在叶片之间。三人进门时,张良正取了叶片泡在热水里。见了来人,他微微颔首:“你们来了,师傅和师叔都在里屋等候呢。”
娄丙有点惊讶,但还是进了屋。余止鞘半卧在床上,面色白里泛青,完全不像只是擦伤的样子。季蓝芩则坐在床边,勾着嘴角正在说什么,察觉到来人,便掐了话匣子,莞尔一笑:“来得这么晚,不会是真的守了规矩,走过来的罢。”他像是看不到余止鞘不赞同的眼神,“过来,坐。张良,给客人们备些茶水。”
“是。”张良浅鞠了一躬,便退去了后院。
余止鞘没带扇子,只能通过纸笔沟通:“别理这疯子,有什么事,快说了就回去吧。不必担心为师。”
“什么‘疯子’?可真是伤我心。”季蓝芩泫然欲泣,夸张地将脸掩在阔袖后啜泣一声,又靠在床边,夺过余止鞘的毛笔举过头顶,“会写下这种伤人心的话的笔,就该被我统统没收~”
季蓝芩在人前通常是诡谲莫测的,见到他这般撒娇耍赖,娄丙简直五雷轰顶。还是解飞鸿低声在他耳边道:“师傅和季师叔是师姐弟关系。”
余止鞘无声地叹息,向前探身揪着季蓝芩的领子将他往下一扯。季蓝芩身板纤细,力气自然不如她,被一拽就晃了重心。一头黑发像帘子似的遮住两人的神情。只见两人短暂地停顿了动作,随后再分开始,毛笔又回到了余止鞘手里。
“请用茶。”张良的声音让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他低着头将茶杯分给三人,匆匆离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娄丙看到他脚步虚浮,出门后还传来一阵叮叮咣咣,似乎是撞倒了椅子。
季蓝芩倒是不以为然,催促三人把方才发生的事叙述出来后,拖着下巴道:“李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你啊,该不会是还在记恨当年师傅不把剑术传给他这个大师兄,而是传给了你吧。”他轻哼一声,不屑地翘起一条腿搁在一旁的空椅上,“还用毒,好狠的心。”
“毒!?”娄丙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子想起了读过的话本里,被下了毒的大侠通常需要路遇各种奇遇,或是被半路杀出来的美女以身相救。可季蓝芩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碎了他天马行空的幻想:“要不是有我在,恐怕就要被他得手了。”
“证据不在手上,莫要乱说。”余止鞘写道,却是没有否认他的话。
季蓝芩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这种毒可不好治,一旦从伤口进入血管里头,”他执起余止鞘的一只手,在她手背上画了个圈,“就会一路涌上心头”手指柳条似的沿着胳膊向上,到胸口附近做了个剪刀的手势,“咔嚓!阻隔血液来往,不出半个时辰就没命了。”说完,他干脆抓着余止鞘的手贴在脸侧:“我苦命的师姐,我早就以为命运待你不公,让你从小就被他们这些毫无才气可言的粗鄙之辈针对欺凌。也多亏你大人有大量,不同他们计较,专心研磨自己,才有如今的修为。我还想此次你当上掌门,总算要熬出头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在继任式上对你动剑,甚至下毒!”
“够了。”余止鞘甩开他的手,转而又对娄丙一行人,“这件事你们不要过多追究。为师自会处理。”
“可——”娄丙还有余悸,却被解飞鸿拦下:“弟子明白了,请师傅保重身体。”
张良送他们离开时,娄丙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还犹豫着要怎么安慰他,就被姬无欢拽着离开了。进了树林,确认四下无人,解飞鸿才说:“有季师叔在,的确不需要担心师傅的身体状况。”他将脸埋在手掌里,忍不住从指缝里叹出一口沉气。
娄丙和姬无欢交换了一个眼神,凑到解飞鸿身边:“怎么说,要不要去吃个饭?难得的,叫上花黎一起呗?”
“嗯?噢、也行。”解飞鸿原地蹬了蹬脚,“说起来,也多谢你们,花黎最近身体好多了。”
“啊?”娄丙一愣。
“嗯?”解飞鸿也跟着一愣,看向姬无欢,“你没同他说么?”
姬无欢笑道:“这点事情不足挂齿。”
“这怎么会呢。”解飞鸿来回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多亏姬师弟经常给我捎一些草药,说来惭愧,花黎从小挑食,还是用姬师弟教的方子将草药混入饭里,他才肯吃。”
“都是从娄大哥那里现学现用的罢了,师兄快别说了,我也不是为了什么做的……”姬无欢不好意思地缠上娄丙的胳膊,躲到他身后,“都是娄大哥的友人,无欢也想帮上忙。”
娄丙胸腔里像有蝴蝶在飞,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这么乖,下次有什么要帮忙的喊我,不能老让你做事儿啊。”
“娄大哥平日修炼累得很,繁琐的事就交给我来操心吧。你好好休息才是。”姬无欢说着,偷偷补了一句,“如果实在费劲,跟我游历四方,过二人世界也是好的。”
两人眉来眼去,握在一起的手都开始发烫。娄丙还算理智尚存,余光撇见解飞鸿尴尬的神色,这才握拳抵在嘴边佯咳了几声:“解师兄,那么能麻烦你带我们去花黎那儿么?食材去了再说吧。”
解飞鸿如释重负,赶紧招呼二人跟上。
剑峰万事皆以实力为准,大到左右全峰的决策,小到吃饭的顺序,都会按照弟子们的实力排个先后。住处自然也不例外。娄丙还住在犄角旮旯的地方纯粹是因为方便姬无欢,出了院子只要拐个弯就能看到往药峰的路。尽管有弟子多次邀请他搬上峰,都被他拒绝了。
花黎的住在一处灵力充沛的山巅之上,能远听到瀑布流水声的地方。屋前是一棵树干盘曲的松树,从悬崖的缝隙里冒出来的。针叶上凝了一层厚霜,剥开冰晶就会瞧见藏在里头的果实,偶尔会有捡松果的鼠类聚集在门前,有人经过就会钻入一旁的岩缝里。进了门院就是一张石桌,围着两张石凳,也都落了雪。门庭内的雪被堆积在墙角,清扫出一条道路。
“花黎,我带娄师弟他们来了!”解飞鸿叩了叩门,没得到回应,只听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半晌,停滞在门前。接着是门锁开启的声音,严丝合缝的木板撬开一条缝隙,黑暗中短暂闪过一丝荧绿。门被打开,花黎头发披在肩上,隐约能看见隐藏在发丝下的几枚鳞片。他一手搭在另一条胳膊上,看着比原先消瘦一些,脸色却好了不少。
“什么事。”花黎视线扫过三人,一副听了就准备送客的架势。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解飞鸿说,完了还怕他拒绝似的补充道,“我跟两位说了师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们也是担心。”
花黎冷着脸:“不必了。”说着就要关门,被解飞鸿眼疾手快地一手卡在门里,又一条腿伸进门内,硬是顶着不让它合上。他求着:“就吃个饭,好吗?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我要去见师傅,刚发生了这种大事,师兄还不知道孰轻孰重么?”花黎又用了点力,却无法将其逐出,“还不快让开?”
“在我看来没有轻重!”解飞鸿突然提高音量,注意到三人都停下动作后,他才压低声音,“师傅重要,你也重要。”
“你——”花黎还想斥责什么,却对着解飞鸿的脸什么都说不出了。
解飞鸿趁着他失语的机会,急忙追述:“师傅今天有季师叔跟着,不会有事儿的。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去,好吗?”
见他这幅焦急的模样,花黎的脸色总算柔和了一些,很快又被他藏在一如既往的冰冷下:“好吧,但不能呆太久……”他咬了咬嘴唇,“师叔说了要我好好休息,才能早些好起来。”
解飞鸿喜出望外,连忙点头。而在他身后等着的二人也迅速跟上,尤其是娄丙,仗着花黎虚弱,几乎是趁人之危似的大摇大摆进屋,沐浴着花黎含着愠怒的目光,自说自话地就溜进了厨房。
厨房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一尘不染的灶台上连一丁点儿油烟味都没有。米罐里空空的,让本想煮粥的娄丙有些犯愁,更别提只有盐和糖的调味罐。正当娄丙对着挂在墙上的干辣椒愁眉苦脸时,他忽地腰间一沉,一双手臂环住了他。姬无欢靠在他背上,脸枕着他宽阔的肩膀,声音软绵绵的撒娇:“娄大哥……”
“怎么了?”娄丙被他喊得腰根发酸,转了个身回抱住姬无欢。
“哼……你猜呢?”姬无欢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埋怨,抬头时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略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将娄丙的衣领咬开些,在他锁骨上啃了口:“怎么,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一口雪白的贝齿磕碰在身上,激起阵阵涟漪。娄丙舒服地往后扬起脑袋,倚着墙壁:“这儿不行,回去再……嗯!”
姬无欢含着他的皮肤吮出一枚小小的红印,又用印下一圈牙印,满意地舔了舔自己的“作品”。“不晓得安慰我,光知道提要求了。”他嘴唇贴着那片水光渍渍的皮肤,说话时微弱的震动敲击在娄丙心尖儿,痒得不行。他在娄丙喉结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乖了。”
“乖?”娄丙一愣,好笑地捧起姬无欢的脸左看右看,“你才乖呢,从小就乖。”他没注意到姬无欢微微冷下的脸色,继续道,“你回红瑜城随便抓个人问问呢,偷包子吃的臭小子和谦逊博学的小少爷,哪个更乖?”
“……那当然是你。”姬无欢不悦地撇开脸,“以前你多乖啊。”
娄丙想到自己小时候偷吃挨揍后伤痕累累躺在书楼里哎呦乱叫时,抱着一包花糕给自己上药的小姬无欢。那时候姬无欢脸颊总是粉扑扑的,和玉雕的一样。他又垂眸端详了会儿姬无欢没得到他回应,流露出些许不满的模样。姬无欢长开了许多,要说他变了,那是肯定,但还是能看出一些小包子时的可爱,让人想在他脸上好好啃两口。想到这儿,娄丙忍不住又笑出来。
“你笑什么?”姬无欢掐着他的后腰逼问。
“没,你说得对,都听你的。”娄丙嗷嗷躲着求饶,可越是躲,越像是把身子往姬无欢怀里挤一样。听他这么服软,姬无欢非但没有软下来,反而更加激动:“我不是真的生你的气,就是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什么都不跟我说,却又什么都跟那解——师兄说……”他语速越来越快,抓着娄丙身子手指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肤,“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事瞒着我的?”
“什么——”娄丙一愣,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姬无欢却纹丝不动。
“有什么是需要瞒着我的?你是又有什么打算,现在装作和我好,让我放下戒心,好又背叛我?”姬无欢笑了,眼神却没在笑,“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你可真好骗’?”
娄丙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解飞鸿手里提着一只野鸡:“娄师弟,我刚抓来的这个,你看看怎么做——你俩干啥呢?”
娄丙一手抓紧了自己的衣领,站得跟棵松树似的笔挺。而姬无欢则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他,在一旁,一手撑在灶台上睨着他:“没什么,辛苦解师兄了。”他眼神里写的情绪怎么都不像是感谢,但解飞鸿觉得还是不去碰比较好。
“谢了,我想想。鸡肉单吃也很美味了,但这儿调味料太少,料理出来应该会有些平淡。”娄丙抓着野鸡的爪子将它提起来,打量着它的体格。鸡刚断气,是被折了脖子。娄丙捏着下巴想了会儿,就对姬无欢道:“无欢,你能帮我弄些对花黎身体有好处的草药么?”
“可以是可以,但……”姬无欢瞥了解飞鸿一眼,“这附近能采到的草药也就那几样,吃了都不会有坏处。”
“拜托了。”娄丙对他眨眨眼睛,“这几人里就你最懂草药了,我只能靠你啦。”
姬无欢睁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一瞬。随后他的视线飞快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抿唇点了头:“我会很快回来的!”不等二人作反应,夺门而出了。
“他这是怎么了?”解飞鸿不解地凑过去。
娄丙不好意思地咧嘴:“没,我在反省呢。”
“你?”解飞鸿更是一头雾水了。不过娄丙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行了,动手帮帮忙呗。”
两个大男人围着一只鸡,话也不说就光拔毛的样子属实有些前卫。娄丙先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吧?”
解飞鸿偏头。
“就是掌门……”娄丙想挠头,但沾了一手脏,只好用胳膊肘蹭蹭太阳穴,“算了,你就当我没问。”
“哦,呵呵。”解飞鸿反应过来,“没事,谢谢你。唉,真没用,明明是我犯的事儿,还得让师弟关心我。”
娄丙说:“都说了那不是你能左右的。”
“我知道,但还是觉得自己好窝囊。所以你说来见花黎时,我其实心想:太好了,总有一件事是我能做的。”解飞鸿垂着脑袋,掩藏自己的神情但不难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幸好他没拒绝。”
“……你一路帮了我们很多,没你无欢活不到现在。”娄丙沉默了会儿,话锋一转,“说到这,还记得我之前问你,叫你帮我调查的事情么?”
“嗯,那是咋回事儿?我完全不记得你拜托过我这个啊。”解飞鸿说。
娄丙将和血一起黏在手心里的羽毛撇开,刀刃朝上抵着皮肤将鸡肚皮割开,一边掏出内脏一边说:“从矶郶村回来那天,我不是让你次日凌晨来见我么?”
“昂,这个我记得啊。”解飞鸿点头,“所以我不是去了么?那天你太累,还是姬师弟替你来的,给了我不少用来给花黎治病的药草呢。”
“什么?”娄丙惊得破了音,带着解飞鸿也困惑不已:“什么啊?你怎么了?”
娄丙愈发摸不着头脑:“我那天分明见到你了啊!还拜托你帮我调查红瑜城出现的那血佛到底什么来头!你才是到底在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至今为止不知名的违和感在这一刻汇聚成了诡异,攀上两人的背脊。解飞鸿笑了起来,故作轻松:“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操!”娄丙骂了句,“没有啊!这半年接二连三的那么多事儿,我觉着蹊跷,想说去查查,但又不想让无欢操心才找了你。再说了,我要是想给你送草药,直接给你不就得了,干嘛没事凌晨叫你去山里?”
“我这不也觉得奇怪么。”解飞鸿失笑,“难不成见鬼了?”
娄丙有些口干舌燥,颤颤巍巍地开口:“你刚才说是无欢替我见了你?”
“——你们在说什么呢?”
两人猛地停下交谈,顺着声音望过去时,姬无欢已经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怀里抱着一包新鲜的药草。他就抱着草药包,挤入两人之间,笑盈盈地来回看了看两人:“让我也听听呗。”
娄丙喉结滚了滚:“无欢,你……”
“嗯?”姬无欢偏过脑袋,面色如常。见娄丙不说话,他奇怪地撇了撇嘴:“真怪,快做饭吧,不能饿着病人吧。”
一被提醒,两人立刻下意识地低下脑袋动作起来。
将鸡洗干净时,姬无欢也将满满一包的药草挑拣干净了。葱似的一根根长杆草被整整齐齐地摞成一打,圆润的白蘑菇切片挤在木碗里,斜着切开的根茎菜就被随意堆放在砧板上。
“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娄丙一边料理,一边问。
姬无欢从他身后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山里长了很多,你平时不好好看罢了。”
“哼。”娄丙漫不经心地努努嘴,“那你给我介绍介绍?”
他把鸡从腹部切开一个大口子,将药草塞进去,最后再用几根长草把口子缝了起来。姬无欢则在旁边看他拿起一样药草,就给他讲述其作用。不知从哪找来一口大锅,娄丙在底下铺了一层叶子,把鸡往里头一扔,然后围着放了一圈蘑菇,又浇了半碗水。压上锅盖焖了半个时辰,时不时揭开一丝缝隙,往里头浇一丁点水,用筷子戳戳,确定熟了后就能揭盖了。
层层叠叠喷香的蒸汽散去,露出金色的鸡肉,浸泡在一层浅浅的褐色汤汁里。将肚子里的药草取出,三两下将鸡肉撕成小片,和切碎了的皮和药草搅拌在一起。根茎菜加入汤汁,用石杵捣成泥,最后淋上几滴香油。
花黎从屋内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三人围在被篝火照亮的圈。解飞鸿见他出来,急忙扶他坐在事先铺好的毛毯上。北崖仅有冬季,靠着篝火,花黎冻得苍白的脸色才有回转。娄丙也是这才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虚弱,要知道就连姬无欢都能靠运转灵气保持温暖,只是为了撒娇才故意往他怀里钻。
“吃吧。”解飞鸿挑起一片厚叶子,包着根茎泥、蘑菇和几片肉就往花黎嘴边送。后者脸红了红,躲开他的手:“我自己能弄。”他掂量着手里的菜包,眉头紧拧,小小地咬了口。
绿油油的宽厚叶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毛,上面的露珠在北崖严寒里结霜,咬上去脆脆的。牙齿传过外层,就能咬到柔软滚烫的内里。药草的味道浸透了鸡肉,混着油脂香气的根茎泥,还有吸饱了汁水的蘑菇,嚼起来又弹又糯。
“唔。”花黎小声惊叹,忍不住又塞了几口,直到发现三人的眼神粘在他身上,才恼羞成怒道,“看什么?快吃,吃了就走!”
三人笑开,围着篝火谈笑。
饭饱,娄丙靠着一棵木桩摸着肚皮,盯着:“感觉还能再来点主食。”
“哈哈,你怎么这么能吃?”姬无欢一翻身就躺在他腿上,手指滑入他的指缝,隔着手掌轻轻点点他的肚子,“噫~都鼓起来了,还吃,也不怕胖!”
娄丙一愣,姬无欢便撑起上半身,凑上来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尝到了食物的味道后,又咯咯笑了起来:“油味儿。”像是没注意到娄丙的呆滞,他继续倚着娄丙的肩膀,抓着他的手捏他温热的手掌,“唉,要是我也和娄大哥一样,能练剑就好了,多帅啊!哎呀,手心里都长了这么多茧子,明天练完剑来找我,我给你弄点药膏呗,嗯?……哎!你怎么了!?”
抬头一看,才发现娄丙竟是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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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咻、嘿咻!”
大院子里,姬无欢正提着一桶水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一旁的阿丁和阿信嘘寒问暖,像是怕下一刻姬无欢洁白细嫩的胳膊就会折了似的。阿丁问他:“无欢,真的没关系吗?这种粗活哥哥们帮你做就是了,你去厨房里问问厨娘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就行!”
“是啊是啊,你本就瘦弱,不适合干这些!”阿信也跟着附和道,“哥哥们担心你,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不用啦,谢谢哥哥们关心。但无欢也不是娄家养的米虫,总得做点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事情。”姬无欢笑着向两人摇了摇头,“我会加油的,如果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到时候无欢一定会请教两位哥哥。”
姬无欢生得艳丽娇俏,本就是被卖进娄家准备养大了给大少爷做通房侍女的。负责带他的老管家本就没有子嗣,有天夜里姬无欢入睡前握着他的手叫了声“爷爷”时,便还是忍不住软了心,偷梁换柱,将姬无欢送进了打杂的后院才躲过一劫。可长大了的姬无欢面容变得愈发可人,一双灵动的杏眼自带秋波,被他瞧了一眼,那是连身子骨都要酥了去。后院里为了他大打出手的仆役大有人在,这两个打杂仆役便也是其中一员。
将他俩撇在身后,姬无欢翻了个白眼。他早就看出这俩人藏在殷勤下的兽欲,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扒光了压在身下欺辱。他咬了咬牙,看着水桶里自己的倒影,不由得生出一丝怨毒:男人们看着这张脸总是想着要保护他、帮助他,实则是想要占有他。这其中不见得有多少爱恋,更多的是去跟其他男人吹嘘炫耀的资本——瞧见没,我睡到了那个姬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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