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含kiss)(1/8)

    017

    确定沈怿进了影音室,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走动,陆闻津将卧室的门落锁,端着干邑杯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拨通了一小时前被自己拒接的来电。

    “闻津少爷。”那边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是沉稳公式化的语调。

    “刘叔,说了不用叫我少爷,我不姓白。”陆闻津晃了晃杯子,琥珀色的酒液荡出清冽的声响。

    刘叔全名叫刘礼光,是白家的管家,年轻的时候是陆闻津母亲白茕的保镖。这位保镖当年因为促成了白茕和陆垠的婚姻,取得了白老先生白潜的信任,于是顺理成章地在父亲告老退休后成为白家的新任管家。

    白家自战时发家,在岭南的势力盘根错节,黑白两道皆沾,明面上做地产和医药,暗地里枪支毒品生意没断过。上面早期对白家采取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念及白家在战时给军队捐献过不少军资。

    一时宽赦装瞎不代表一直坐视不理。三十年前,霖市政界的新官在上任的地充当好陆家的所有物。

    最令人寒心的是,对于陆闻津母亲的死,他似乎不存在半分内疚,提起当年之事,提起单亲爸爸这个身份,竟然只有满腔的怨艾。

    陆垠永远有办法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堂而皇之地站在道德高地,理直气壮地审判所有人,却不愿意对镜自照,看看自己的面目有多可笑。

    “到底是娶不到还是不想娶,父亲心里有数。”陆闻津撂下擦过嘴的餐巾,从容起身,向老太太和陆净点头致意,“祖母,姑母,我吃好了,先回家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怒色未消的陆垠愣坐在原位。

    “我也吃饱了。”

    沈怿见势起身,随陆闻津一道出了门,穿过花园到了停车坪。

    “你跟出来干什么?”陆闻津在黑色路虎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沈怿,目光沉静幽邃,“公然表态站队?”

    沈怿大可以继续坐在桌上吃饭,再让司机送他回家,这样他就能从这场争吵中悄悄隐身。

    但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跟陆闻津一道离开了,当着全家人的面。

    他不知道眼前之人匿藏的心思有多荒诞,却无畏地、傻乎乎地投出了一张支持票。

    陆闻津滋生出些许误拐良家女上贼船的心虚,却又可鄙地、卑劣地、情难自抑地觉得幸福。

    “对啊。”沈怿眸里盛着盈盈笑意,眉目张弛舒展,“你刚才那样大放厥词,我还愿意站你这边,你就偷着乐吧。”

    话语状似插科打诨,笑意中却带着极易读取的宽慰意味。

    黄昏和黑夜交班之际,夕阳远远地下沉,在蒙蒙余晖中,沈怿的眼眸亮得摄人心魄,仿佛萤火虫的尾焰。

    陆闻津向那光源迈近一步,张臂将萤火拢至自己的怀抱。

    “谢谢你,沈怿。”

    谢谢你一直以来站在我身边。

    陆闻津曾一度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灰,是沈怿给他带来了亮和彩。

    沈怿似乎只需要存在,就足够流光溢彩。

    于陆闻津而言,对沈怿产生爱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飞蛾天生为逐火而生。

    更何况沈怿不是焰火,靠近他的人并不会被灼伤。

    沈怿更像是一颗夜明珠或者魔法球。

    璀璨,夺目;珍贵,难得。

    拥抱是成本最低的汲取力量的方式之一,沈怿没有推开陆闻津,乖巧安静地任陆闻津抱着,直到陆闻津主动松开他,他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臂搭在车门上,冲对面的人扬声道:“真想谢我就赔我一顿晚餐,我没吃饱。”

    陆闻津在车的另一头问他:“烤肉行吗?”

    滋滋冒油的烤猪五花是沈怿的心头好,可惜职业剥夺了他的饮食自由。

    “行。”他矮身钻进车内,扣好安全带,“不过先说好,你不许把这事告诉齐文姐。”

    “没问题。”陆闻津挂挡起步。

    ——

    020

    晚上七点多,沈怿和陆闻津走进了一家名叫“古味古香”的烤肉店。

    店如其名,内里的装潢很有古意,陈设皆是木质的,上下两层都通铺着黄色的杉木地板,橡木楼梯上铺盖着一条朱红长毯,廊道两旁的木墙上高低错落地挂着山水花鸟画。

    沈怿戴着口罩,对门口接待客人的服务生说想要一个僻静些的小包厢。

    二人跟在服务生身后,往店里的角落拐,还没落座,忽然迎面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形,是一个身量高挑、打扮利落、气质成熟的女性,留着极具个人特色的波波头。

    能轻而易举地驾驭住波波头,让发型与自身气场浑然一体的,也就只有夏齐文了。

    夏齐文和陆闻津都顿住了脚步,沈怿眼神闪烁,不敢和夏齐文对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打个牙祭,没想到被经纪人碰了个正着。

    视线飘忽间,沈怿注意到夏齐文身侧还有一个戴口罩的少年,橙黄卫衣配洗水牛仔裤,头发烫卷得很精致,露出一对澄亮的杏眼,沈怿瞧着他的眉目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圈内哪位艺人。

    那位暂不知名的艺人认出了沈怿,眸中光彩大盛,率先开口喊道:“沈yi……”

    他刚开口,就被一旁夏齐文用手肘杵了一下肋下,于是把“怿”字的尾音生生吞下,叫屈道:“小姨你这么粗暴干什么!”

    凭借着音色,沈怿终于认出了这位眼熟的艺人。

    是昨天下午试镜的时候见过的任桦。

    不过齐文姐怎么从来没讲过她有个外甥,而且这外甥还是任桦?

    四个人卡在过道上不方便讲话不说,也耽误老板做生意以及服务生工作,陆闻津适时出言:“有话进包厢讲。”

    夏齐文正准备婉拒陆闻津的好意,但任桦嘴皮子抹了油,快她一步应道:“嗯!谢谢陆总!”

    任桦谢是对陆闻津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怿。

    夏齐文觑了一眼陆闻津的面色,心道任桦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

    包厢正好是四人座,沈怿和陆闻津坐一边,沈怿在内侧,陆闻津在外侧,对面分别是任桦和夏齐文。

    进了包厢,沈怿和任桦都把口罩摘了。

    沈怿今天没化妆,不过考虑到要聚餐,出门前他还是简单拾掇了一番。他穿着灰色牛仔外套,是学院风的类西装板式,内搭则是简单的白衬衫,配了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花领带。

    任桦一边惊叹沈怿的容貌,一边感慨他这身得体又不失俏皮的穿搭,越看沈怿越心生喜欢:“沈怿,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自从昨天在摄影棚与沈怿惊鸿一面,任桦脑子里便会间或冒出沈怿的脸。

    任桦觉得自己多半是坠入爱河了,今天一早就联系了小姨夏齐文,直言自己想追沈怿。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夏齐文终于答应和他见面,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知他沈怿的联系方式,说是要恪守职场道德。

    幸亏他和沈怿千里姻缘一线牵,上天给了他亲自问沈怿要联系方式的机会。

    沈怿正低头点餐,全然没注意到那眼神中的绵绵情意,他打开微信,找到自己的二维码名片:“你扫我吧。”

    任桦拿出手机扫码,语气兴奋:“谢谢,那今天就是我正式追求你的却不是东来文化,而是灿羽影视。

    她来剧组后也没有法地落在他身上,力道都是没轻没重的,他侧卧在水泥地上,无助地蜷起身体,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奶奶看不见,不然他真的没办法解释自己身上为什么这么脏。

    “卡——”

    “黄毛”把沈怿拉了起来,沈怿向他点头致谢,走到监视器旁边,和导演一起看刚拍下的片段。

    刚站定,肩膀被一只胳膊揽住了。

    “演得很棒。”陆闻津压低嗓音跟沈怿耳语,吐息洒在沈怿的耳廓,“看得我很想过去帮你打架。”

    沈怿抬手摸了摸耳朵,没搭理陆闻津这个外行,偏头向荣适确认:“导演,这段有问题吗?”

    荣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器,往前拉了两遍,仔细看过每一帧,缓缓点头:“不错,没问题。”

    这是十月份的最后一场戏,沈怿对荣适说:“那我明天可就安心离组了。”

    荣适招呼后勤过来收拾现场,毫不客气地赶人:“嗯,你可以走了。”

    沈怿撇了撇嘴,心道荣导真没人情味,就算不夸夸他这一个多星期的表现,好歹也说句“冬天见”吧。

    “干脆放人就是对你最大的肯定了,证明你这些天演的都挺好,没有返工的必要。”制片王竹心不知从哪弄来一束捧花,塞进沈怿手里,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虽然今天不算杀青,但我还是代表剧组,对你说声谢谢。”

    沈怿捧起花束嗅了嗅,在陆闻津的臂弯里笑得眉眼弯弯:“拍戏是我的工作,花和谢谢未免太客气。”

    “不只是谢你拍戏辛劳。”王竹心意有所指地说,“还是谢你帮剧组及时排除隐患,没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鱼烧。

    沈怿一行人只化了点简单的彩妆,戴着基础的遮眼面具,没换衣服也没配道具,即便气质身材再出挑,在这样浮乱的人群中也丝毫不扎眼,反被衬得稀松平常。闹市里,所有人都一样,是人潮,是众生,是炊烟巷陌里不起眼但独一无二的个体。

    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人仅有寥寥,但保险起见,六人还是没敢扎堆,选择了两两一组,分摊被认出的风险。

    沈怿陆闻津一组,任桦岑可听一组,段恂池或一一组。节目组分别安排了三个摄影师跟拍。由于今晚出s的人很多,扛着摄影设备到处蹿也不算稀罕事。

    烤苕皮摊位前,沈怿戴着蝴蝶假面,捧了一杯藕粉悠悠搅拌,神秘兮兮跟戴着蝙蝠侠面具的陆闻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当演员吗?”

    陆闻津隐约能猜到原因,但还是很配合地当了倾听者,问他为什么。

    沈怿的目光落在对面摊位前,“哈利”正在向摊主挥动魔法棒,说这份生煎必定会很美味。

    “你看这些人,扮演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表演可以让人体验多种不一样的人生和命运,不必要时时刻刻都当自己。”

    沈怿自顾自说完,眯着澄亮的笑眼看向陆闻津:“难道你没有过吗?不想当自己,想成为别人的瞬间。”

    怎么可能没有过。

    陆闻津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自己不是沈怿的哥哥,而是别的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不必考虑世俗伦常,无所顾忌地袒露真心。

    “有过。”陆闻津坦诚道,“但我还是觉得当自己最好。”

    当陆闻津可以一直站在沈怿身边,做沈怿身旁的树,头顶的伞,替沈怿遮风挡雨。

    “不冲突啊。”沈怿挑起一勺藕粉,边吃边说,“自己再好,也有未尽未达之事嘛,假托于他人他物,可以弥补一些遗憾。”没吃两口,他把杯子递给陆闻津,“不过你可能不屑于这种精神胜利法就是了。”

    在陆闻津看来,演员和角色是相互成全的,演员体验经历角色的人生,角色也因演员的表演而有了血肉灵魂,这并非单方面的精神投射,而是跨越次元的双向沟通。

    沈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内心深处对于表演葆有一种敬畏谦谨的态度。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全过某个角色,所以才会不经意间说出这样自贬的话。

    陆闻津不爱听沈怿自贬,正想开口,身后的摊档老板先一步抢走了沈怿的注意力。

    是烤苕皮好了。沈怿反过身去捧起纸盒,咬了一口,眸中亮起惊喜的光彩,献宝似的将纸盒托举到陆闻津嘴边:“你尝尝这个。”

    “这是你作为演员独具的天赋灵性,不是什么精神胜利法。”

    陆闻津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讲给沈怿听,而后才缓缓低头,在留有齿印的那端咬下一口。

    沈怿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陆闻津还停留在先前的话题,俏皮地笑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就随口一说而已。”见陆闻津喉结随着吞咽而起伏,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在吃喝上,陆闻津只对酒饮有些许兴趣,食物对他而言只有果腹之用,鲜少有“难吃”或“美味”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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