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2(1/8)
顾思由的十八岁成人礼无疑是声势浩大的。
这件事不足为奇,但的确是上流社会名媛茶话会上不可或缺的谈资。
顾家小儿子是个傻子,这件事是不争事实。
儿时因为佣人的疏忽而高烧闹进医院,顾思由这辈子一开始,就先失去了一个本该由他自己拼搏的光彩未来。
但家人的愧疚感也因此达到了极致。
没有寻常人的聪慧与心计,不会挣不会抢,安安静静的样子,有着美却总带着几分痴意的皮囊。
傻子受宠也是不争事实。
法式茶杯放下的那一刻,声音清脆而利落。就像落在股权转让合同上的黑色签字笔,一锤定音。
作为顾家的孩子,他似乎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一切。
他还年轻还鲜活,初出茅庐不谙世事,还没有满手沾染铜臭味。
下午三点整。
今儿是个艳阳天。
水晶吊灯的光辉照耀整个富丽堂皇的宴会厅,每一颗装饰物上反射出的身影都非富即贵,拿捏一方财政生杀。
顾思由推开大阳台的门,为他量身而制的的银灰色西装有细闪,赋予他稳重里尚有这个年纪还有的朝气,又寓意众星捧月。
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奶油白西式浮雕栏杆旁,看着下面的车子一辆一辆进来,逐辆停在门前。
穿着晚礼服的太太小姐手挽着手下来,光鲜亮丽,花团锦簇。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仿佛萦绕鼻前。
他皱着眉,杏眼中只有清澈见底的无助情绪,半点都学不会遮掩。
城堡什么样,顾家这座落于郊外的隔世之馆就是什么样。
“吃人的怪兽”什么样,在顾思由心里,这些太太小姐就什么样。
他没怎么接触过男人权利场上的大场面,但他倒是对女人间勾心斗角的毒花丛印象深刻。
“生日快乐,宝贝。”
顾夫人的声音让他把乱成毛线球的思绪收回来,顾思由愕然回头,看着妈妈站在自己身后。
极复古的妆造,盘在脑后的长发还扎着古老但依旧泛着光彩的珠钗,那件孔雀蓝的苏绣旗袍晃得人移不开眼。
五十二岁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自律的可怕,眼角的皱纹很淡,只有笑时才能看清。
她满意地看着儿子,腕子上那条妖紫手镯在碰到胸针时泠泠清脆一声响。
她笑着问:“在这看什么呢?别看了,他们可不值得你上心,等会儿孟家那丫头过来。”
上流社会的游戏俗不可耐,金钱是利益的原罪,美人是金钱的附庸。
而顾思由是金丝笼里备受宠爱的那只雀鸟,要什么有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提起旧日“红颜”,他打个寒颤,不动声色地退后,抽出了被母亲攥着的右手。
顾思由是傻,但又不是真的傻。
他只是没有寻常人那样聪明,比普通人迟钝了一些,他能明白平日里佣人们谈论一开始就被母亲挑好的,他的“未婚妻”是什么意思。
就像兄嫂一样,不相爱而因为家族的关系被捆绑在一起。这听起来就不好,他不喜欢。
尽管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但是顾思由从来没有过那些复杂的心思。
所以面对母亲的话,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我哥呢?”
“在你爷爷书房呢。”
“我去找我哥。”他借口脱身,却被拉了回来。
顾夫人拧着眉,盛气凌人的眼睛盯着他嗔怪:“你哥你哥,天天就知道找你哥,你妈吃人是吧?果然儿子大了就不和娘亲。”
顾思由碰碰鼻尖,有些苦恼地笑笑,顺着母亲的脾气好言好语哄着:“没有啊妈妈,我只是…只是……”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顾母冷笑一声,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撇他一眼后撒手道:“行了——你去吧。”
儿子嫌烦,她听出来了。
顾思由也不是真的嫌烦,他只是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件事。
他们真的只是朋友而已,要他带着别的目的去和人社交,他确实做不太出来。
那样好累,像演员一样,演着二十四小时虚伪的戏码,骗别人也骗自己。
他还是撒了个小谎,因为他没有去找哥哥,而是逃到了后院,这里不会对外开放,今天所有人都去前院帮厨,按理来讲该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生活从来不按常理。
这里早已被人捷足先登。
可是顾思由移不动道了,脚就像粘在草坪上,一步也走不了,不忍心去破坏打扰这样美好的画面。
大概是阳光懒怠,滞留在男人脸上不肯起,过肩的长发透着光,冷淡的眉目也因为半边的斜阳有了温度。
那是个男人吗?
那是个男人吧!
俊郎的、清秀的,风情月意,像希腊神话中刻画的神明,沐浴在光辉之下,美貌雌雄莫辨,刚柔并济。
白色西装内衬在领口处解了两个扣子,他的喉结很好看,很性感。
性感……顾思由恍惚了。他怎么会想到用性感两个字去形容一个陌生男人?
大概是困倦,这个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半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好美,又不是真的美到什么地步,但不经意间与美好的画面一起,深深刻进你心里。
你越是想遗忘,他越是根深蒂固。
当你反省过来时才会发觉,在你拼命想忘掉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你已经永远忘不掉了。
闯入私宅后院,是男人的不懂事。
但阳光肆意打搅男人休息,还不断在男人脸上流转不肯离开,在顾思由心里,那就是太阳不懂事。
他定定站在那里,像看着橱窗贵里精美模型的小孩,对着一件萍水相逢匆匆一眼就动心的玩具垂涎三尺。
——“你是在看我吗?”
他好高,足足比顾思由还高出大半头,背光走过来的时候长发被风撩起来,金丝线一样舞在空中。
长身玉立,酝藉风流。
顾思由甚至可以闻到他发间的古龙香。
上世纪的建筑总带有中西结合的浪漫色彩,是历史沉淀留给后人的宝贵记忆。
爬满半边老墙的藤蔓绿枝,斑驳残缺的女郎雕像,厅堂里尘封已久的古铜色留声机。皆作看客,见证过幕幕烽火连天,磨盾之暇下的倾城之恋。
今人重逢在琼林玉树,两两相望只一眼,却好像刹那间沧海桑田过了万万年,恍如隔世。
本来就痴的人现在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人走到身前才发现,惊慌失措地向后踉跄几步,还是被男人拉回来才免于坐在潮湿的草地上。
“我很吓人吗?怎么看了我一眼,路都不会走了?”他言语有些轻佻,领口开得大,锁骨都若隐若现。
此情此景,顾思由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来形容:浪荡形骸。
但是挺好看的。
努力别过头不去看一片春光,小孩脸红了,当即高声问道:“你…你这人怎么不穿好衣服啊?”
被问的人没有丝毫负罪感,甚至随意地撩了把长发,毫不在意一样又伸手将领子拽开点。
“礼服租小了,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我这又不是光着。”
声音也挺好听,就是越说越离谱。
这种羞人的句子,他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的?
顾思由什么都没干,倒是梗了个脸红脖子粗,气恼地闭上眼:“你别耍流氓!快、快点穿好!”
男人打量他半天,听到他这句话后突然笑了起来:“我说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说话?不是你先偷看的我吗?怎么现在反倒骂起我?”
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思由义正言辞反驳他:“是你先私自进别人家后院的,怎么能怪我看你?你到底是谁啊?”
男人挑眉,眼珠子滴溜转闪着精光,大言不惭地反问,居多是调侃的意思。
“那你是谁?你不也私闯别人家后院,难不成只许你闯不许我进?而且还是个偷看别人睡觉的小鬼。”
其实他不凶,眉眼也温柔,鼻梁上也因为光线金光闪闪的,就是有些没来由的压迫感。
说不上来,但是的确吓到顾思由了。
从小到大他也没被谁凶过,除了他哥,就是他哥,而且他哥也不经常凶他。
温室里的娇花需要呵护与关爱,三心二意的人永远养不活一枝玫瑰。
怒目圆瞪,恼羞成怒。
刚才还大声斥责他的漂亮小孩这会儿红了眼睛,一开始说不好是生气还是要哭了,后来鼻头也发红,眼尾也粉一片。
男人这才惊觉:哟,这孩子不经逗。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来?”
明明应该挺硬气的一段话带着哭腔,顾思由说得万分委屈,声音也软,稚嫩又青涩。
要是哭出来大概会更好听吧。男人想。
不过眨眼一瞬,他又被自己的想法惊骇,皱皱眉又重新换上一副笑面,俯下身尽量与小孩齐平,伸手覆在小孩头上揉乱。
“原来不是小鬼,是今天的小寿星。”
就算被哄也还是吸了吸鼻子,在男人靠近时心脏砰砰砰的直跳。
顾思由多彩又贫瘠的十八年履历告诉他,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男人的靠近会使他愉悦、期待还有点窃喜。
但是他突然想到自己暴露了身份,而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顾思由一直觉得这人眼熟,他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可在哪里见过他又想不太起来。
看着他就这么可怜巴巴盯着自己,无辜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男人沉默半晌,觉得大抵是没哄好,琢磨着再哄哄,好歹也是人家生日。
他要是给人真弄哭了,估计人也得交代在这。
上前两步,两人的距离更近。多情的眼波流转,话也温柔。
“我给小寿星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让我做什么都行。”
顾思由借势提问:“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和谁来的,来干什么。”
男人回答:“我姓杨,是秦女士的司机,送秦女士过来就是我的任务。”
他口中的秦女士大概就是顾思由的小姨,顾夫人唯一的同胞妹妹,也是顾思由嫂子的经纪人——秦烟。
不过只是个司机,会被小姨带进来吗?
“司机也要租礼服吗?”顾思由问。
司机·杨:“当然,我们司机出门在外也要保持良好形象,这样也是维护雇主的门面。雇主开心了,才会多给我们一点钱。”
向来不缺钱,顾思由听他这么讲,又觉得他只是个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我现在又不需要司机。”他想了想。
男人摩挲着下巴,笑了一声说:“那怎么办?要不我请你吃糖好了。”
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又甜又香的水果糖吧?
他就像变戏法一样,把空无一物的双手摊开展示,然后背到身后去,鼓捣几秒又攥着拳头拿回来,举到顾思由面前。
“你吹口气。”
顾思由将信将疑地弯腰,轻轻吹了一口。
气息很软,像羊毛一样扫过来,扫在指背上却痒到心里。
男人将手摊开,好几块裹着玻璃糖纸的水果糖就出现在掌心。
顾思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两只手一起才捧住了这一把。
“这样,你吃了我的糖那就算我的人。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说出去,这一捧糖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
当顾思由盯着糖罐子发呆的时候,他的思绪无限放空,但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始终是那个误闯他家花园的长发男人。
他把那些糖收在了玻璃罐子里,糖纸五光十色,堆在一起还挺好看。
他数了数,一共十九块糖捧着都费劲,可是那个人……
怎么随随便便就凭空变出这么多。
顾思由盯着窗外正好的阳光发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拆了一块糖,白色小巧的一颗放在嘴里,糖精跟草莓香瞬间斥满整个口腔。
真的很甜。
那现在还剩十八块,他决定封上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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