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浦村(3/8)

    章珏错身跨过关明江,满眼心疼地蹲在地上看沙瓤的西瓜,他有些不清楚,这裂开的部分沾上了泥土,要是用水冲完之后还能不能吃。

    两个西瓜,安排好了一人一个。眼下碎了的只能他解决,总不能让领导吃掉地上的,而且还是还当着他的面掉的,章珏郁闷。

    章珏抬起头愣住,明明难受的合该是他才对,怎么眼前的关明江反倒脸色难看起来。

    关明江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后面的小河?”

    章珏有些紧张,他缓缓点头,观察着关明江的神色,发现关明江的眉头皱得更深,“……我和那群小孩约好了。”

    关明江只说了一句:“太晚了,不安全。”

    章珏对着天空想发笑,现在不到晚上7点,甚至连太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天空还微微发蓝亮着光,关明江居然会说出这句话。

    莫非是关明江对之前跌落河中有阴影,所以不愿意他去?

    但那也没有阻止他出去的道理,章珏鄙夷地想,他以为自己是谁,只不过大几岁的上司,管的真宽。

    章珏敷衍:“好的,好的,我一定注意安全,我们人多着呢,不会有事。”

    然而关明江压根没有给章珏任何反应的时间,右手用着劲道拽住他的手腕,章珏反射性地想要抽回手,却被攥得生疼惊愕地放声大叫:“关明江,你弄疼我了。”

    发什么神经啊,快放手!

    关明江被喊得一愣,他垂下头说:“你……叫我什么?”

    他斜着的眼神看着章珏,仿佛能够透过章珏的脸将人看穿。

    “关总、关经理,总行了吧!”章珏有些愤怒,他不明白关明江为什么纠结于此,实在是让人觉得窝火,再次提高音量大声道。

    “关总,我手疼,就当您行行好,放开我。河边我也不去了,这样总行了吧!”

    关明江被章珏的声音震住,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他的行为不对劲,快速地将章珏的手甩开,他抬头看了章珏,但是章珏根本没有注意到关明江的动作。

    章珏呼呼向自己的手腕吹气,他回去之后一定去健身房半个月卡锻炼,感觉手骨都要被人捏断,皮肤拉扯得通红。

    章珏抬脚走向他的房间,经过的时候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偏生对方压根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还望着墙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明江含住章珏:“你去哪儿?”

    这看不出来?章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碍着关明江的面子,还是转过身对着他的面说:“回去睡觉。”

    “等一下,我、我陪你一起——”

    章珏:“关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关明江闷着嗓音说:“我陪你赴约,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章珏内心像是恶心得吃了一只苍蝇,他脑子有问题才会和同事一起出去玩,可是偏偏这个人是他的上司关明江。

    他和关明江始终不是一路人,章珏生得普通,从出生开始的终点站就是别人的起跑线。

    章珏自知,他这种人,没有家里的帮助,能力也只能算一般中溜,回老家省会买房结婚生子,人生就算到头了。

    和同事那些家里有房有车的不好比,更加和关明江这等让人看了眼红的富人搭不上关系。

    章珏是做好了三十五岁后回老家的准备,因此他需要一份工资过得去能够让他存下钱,稳定可靠的一份工作。

    同事的绊子都只是小插曲,面子上大家都是和和气气,只要不过多得投诉到关明江那里,惹得关明江反感将他开除,他就可以顺利在这家单位待到三十五。

    章珏带着异样的审视看向关明江,自来了三浦村之后,关明江整个人就像是放松了一样,在没有原先绷着弦的感觉。

    关明江与他回望,等待章珏的答复,似乎是想要同章珏亲近的意味。

    这样的行为落在章珏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不适应。

    关明江应该是不屑与旁人为伍,只看向眼前,从众从来都不是他的习惯。

    不知道怎么回事,按道理章珏应该顺着关明江的意思,拉近和领导之间的距离,没有什么不比与领导交好在工作中来得重要。

    章珏却是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说着出去玩一天太累了,就不去参加村里的活动。

    “如果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叫上您,关总。”

    动工的时间定下,原本章珏想要安排在上个月月底,赶着能够在开学前完工。

    罗村长却跳出来反对,声称村里的神婆说那天有忌讳。

    想着到底应该尊重当地的风土人情民俗习惯,章珏也就同意了罗村长的要求。

    日子一推再推,推到了次月的珏打了个哈欠,挤出两滴眼泪,他注意到刘支书正在整理祭祀桌。

    祭祀桌是从三浦村的祠堂里搬过来的,上头铺了一条手工绣的毡布,左右两个方向各放了一盏插着香烛的鼎炉,厚厚的红黄色符纸围着鼎炉摆放。

    刘支书仔细核对供品清单,生怕出一丁点岔子,供品不敢马虎,用得都是村里还过得去的烟茶、菜肴和水果。

    在桌子的后头,还放了两块一人高,裸露未经雕琢的山石,预备供奉完后雕刻上学校和捐助公司的名称,放置在大门、教学楼前。

    时代发展,连祭祀的方式都变得与时俱进,章珏看得有些咂舌,供奉神像竟然不是用的小像,而是放了一块平板,正不断循环播放着山神、土地神的照片,还有他们祖先的电子牌位。

    陈工见怪不怪:“以前三浦这里信奉的山神,因为他们铺张花销。把政府拨下来的款花建泥塑金身上发怒了,接连大旱,在之后村子里就用画像代替,现在方便了,直接上照片更省事。你看,连雄鸡血祭也免了,换成放屠宰场视频。”

    章珏嘴角抽搐:“……”

    真是朴实无华的老神仙,完美地传承了上一辈无产阶级的衣钵。

    在章珏眼里都是些封建迷信,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明堂,很快失去兴趣,转而在学校附近转悠。

    学校扩建对村里人来说,是件利民的大善事,村里好些好事的人都出来围观。

    人群中刘旻顶着一颗鸡窝头四处张望,看到章珏后,屁颠屁颠地拍了过来。

    刘旻脆生生地叫道:“章哥!”

    章珏视线懒洋洋地落在刘旻的脸,不愧是高中生,就是有活力。

    “今天没去镇上?”

    刘旻摇头:“附近的野果也不止我一人摘,上礼拜起我就找不着几颗了,早就不去镇上卖水果。”

    不止三浦村,其他村子的老头老太,也格外挂念着附近山头上的果子林。

    章珏当他没了赚钱来路:“在家休息也好,反正没过几天你就要回去上学了。”

    刘旻却举着食指在章珏面前摇晃,擦了擦鼻子很是骄傲:“那没有,我找到新的兼职工作了。对了,章哥怎么没看见你那个长得特别帅的领导?”

    章珏奇怪,刘旻问关明江做什么。

    刘旻凑近神神秘秘道:“他就是我新的发财之道!”

    这小子,准备偷拍关明江的照片卖给镇子上的初中生和小学生呢!

    说起关明江,这时候并没有凑到祭祀桌的跟前,他怕晒坐在后面施工队搭的休息棚里,待刘支书通知吉时已到让大家就位,才施施然抵达现场。

    祭拜前,走得是领导、村长发言的流程,对现场村民讲述了未来的期许和展望,待所有人讲完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叩首祭拜环节开始。

    面带弯眉笑目傩仪面具的舞者,身着黑衣手执花伞,旋转跳跃着从人群中走出,绕着祭祀桌跳起舞来,身后的鼓手吹奏手奏乐不停。

    他们前后列队在桌前站定,为首长袍男子的面具最为狰狞,双耳双眼漆着桐油。男子作跳马跨出,他的脑袋凭空像是撞到了什么,四肢忽然瘫软摔倒匍匐在地,肩膀抖索,发出“呼喝-呼喝”的声响。

    章珏惊得以为是仪式过程中发病,还想让身边的人上去半盘,却发现围观的村民并没有觉得不对,他们三两凑成群,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更甚者挡住脸似乎在笑。

    “行了,快结束了。”

    陈工瞥了一眼,晓得老师傅这是在向天地祈灵告知,很快,他抖擞着衣服上的泥土爬起,向罗村长和刘支书禀告:“诸事皆宜。”

    拜神祭祖最先打头的是村里的一干众人,他们将符纸燃烧丢进火盆,点香后双手合十,再插入香炉之中。

    章珏排在关明江的后头,看他三伏酷暑的天气,也穿戴着整齐长袖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颗。

    关明江用大拇指捻着香杆,中指和食指夹住香的顶部,凑近烛火边将其点燃。他的动作恭敬而又虔诚,就像是神明最忠臣的信徒。

    三次鞠躬,举香至齐眉,青烟缭绕随后笔直而上。同样是烧香,偏偏关明江做的就是那么好看。他后颈上的头发很久没剃,落在脖子上,黑发更衬得白皙如玉,章珏不禁多看了两眼。

    关明江将其插入香灰之中,退后半步至树荫下,把中间的位置让给章珏,经过章珏身边时,连关明江走路夹带着的风都有股焚香的烟火气。

    章珏随意从桌上抽出几根,点火燃香,他攥着香杆还未鞠躬——其中一根香的上半截,在众人面前忽然断了。

    白色的香灰落在章珏的鞋面,这是什么怎么回事,香太潮了嘛?

    然后,章珏嘴慢慢长大,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香,又断了一根!

    “质量问题,是这香做的太次了!老刘,说了多少遍要去镇子上西街的香烛店买,你是不是又偷懒。”罗村长语气有些重,赶紧又挑了三根新的香递给章珏,“没关系的,再来一次就好。”

    刘支书迷茫:“不可能啊,我也没有换其他店买,而且这里的香还都是看着老板亲自选的。”

    祭祀当前发生这种情况,章珏就算是无神论者,心里也开始发毛,他想着:“这下该不会又断了吧。”

    青烟飘起,章珏捏了把汗,而看罗村长,紧绷的脸也适才放松下来。

    学校于当天上午,正式动工,开始扩建改造。

    在新的规划中,教学楼将在原有的基础上加盖两层,并且加盖一栋老师宿舍和图书馆,之前的食堂太小,需要推翻挪至后头新规划出来的空地上。

    工期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章珏担心项目不能顺利完工,村里人睡得早,有些老人不到晚上8点就熄灯,根本不允许施工队晚上继续施工。

    都不在城市了,乡下居然还有那么多问题,但也不能完全无视村民的要求,只能让陈工他们晚上不做铲地和动用切割机。

    项目牵扯到章珏的季度奖,关明江勘察完后回去,章珏实在放心不下,拖着行李晚上就驻扎在学校里。

    陈工看章珏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习惯和那些粗俗的农民工挤一起,集装箱做的活动房一睡就是五六人,头不洗脚不洗,时间长里头都是一股子发酸的味道。

    于是额外花半小时搭了一间,通上空调和电,就邻着陈工的房间,要是闲得无事他们还能说会儿话。

    村长捎了一袋猪耳朵给陈工,陈工便借花献佛又拎着两瓶酒找章珏。

    本来章珏都睡下了,谁知陈工自己前面一人喝了几杯已经有些醉,怎么说都不听,硬是拉着章珏上他屋。

    但才两步路都没走到,陈工急得打了个嗝,嘴巴一张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他涨红了脸有些尴尬道:“不行,憋不住了……要尿出来了,小章,你陪我一道去吧。”

    工地上人多,新造的旱厕是临时在地上挖坑,用板子隔了几间,头顶就是天,如果蹲下四面还窜着风。

    天才让人挖一次,那么多排泄物堆在坑道里,连附近的泥土被熏得杂草都没几根。

    夜里若是没灯一准看不清路,掉坑里的风险直线上升。。

    章珏背过身,即使捏着鼻子臭味也挡不住往各种缝隙里钻,他举着手电筒给里间的陈工打灯。

    估摸着时间也够长,章珏朝里头喊:“好了没,完事了叫我一声。”他担心陈工喝多了酒,在里头出意外。

    没听到动静,章珏皱眉,用脚踢了踢关严实的厕所门,“陈工!怎么样,能听到嘛?”

    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完了,这下里头连呼吸声都没有。

    章珏“糟糕”骂了一声,几乎来不及思考,抬起大腿蓄力猛然朝塑料门上猛踹,要是陈工是正面跌落没准还有被憋死的可能。

    只是一脚根本踹不动隔门,仅仅是撞得门摇晃了几分,反倒是章珏没站稳身形,仰面摔在了地上。

    章珏手掌撑地,锋利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串成了血珠低落在地上,他顾不得伤口,真出了事故,怕不是他也要连带着担责任。

    锁栓松动发出“啪嗒”的声响,摇摇欲坠的隔门在章珏的面前,缓缓向他打开。

    人不见了。

    手电筒照射的方寸之间,看不到任何人影的存在。

    章珏打了一个冷战,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腿脚发软甚至无法站稳,踉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再望那敞开的门后看,用仅存的气力挪动眼珠,依旧只有三面遍布污渍略显肮脏的墙,和地上黑漆漆仿佛看不见底的坑道。

    章珏茫然,莫非是他记错了?

    对,晚上黑得很,这里的厕所门又都那么相似。他又没有跟在陈工的背后看,自然不知道。

    即使这样的宽慰,也不能让章珏彻底放下心来,疑心的种子一旦升起,就再也不能掐灭。

    拢共三间厕所,他就将正中间的门撞开。那么大的声音,料想陈工若是在其左右,怎么也能够听到些许动静……那现在没有任何反应是什么意思?

    章珏不相信鬼怪,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够凭空消失不成,听不见声音,铁定一如他所想是发生了意外!

    谁知道陈工有没有旧疾?!他竟然还和陈工喝了一晚上的酒。

    该死,章珏眼前一黑,只觉他怎么会如此倒霉。

    章珏竭力保持平静的模样,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他的脑内飞速思考,很快,章珏想通,脑海里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不能让人发现他来过这里。

    陈工是同他喝酒了,但是他只在章珏屋子里小坐片刻后,就早早回房,后面发生了什么章珏压根什么都不清楚。

    陈工什么时候去的厕所,什么时候发生的意外,都与章珏无关。因为发生意外的时候,章珏早就躺在床上睡得浑天暗地。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即使是警察来了,章珏依旧咬死不说。

    本来就是陈工自己的问题,章珏暗自想,是他喝多了尿急,是他半夜一定要去黑灯瞎火摸不着路的厕所。

    工地上发生了意外,的确是有些不吉利,但这都是不可抗力的因素,如果真深究起来,那至多就是监管不到位,为什么没有合理维护工人的日常保障设施。

    章珏甚至开始构思,最后公司怪罪下来之后,要如何在检讨会上汇报,才可以撇清他在其中的责任。

    他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角,关上手电筒,旋身离开。嘴巴有些干,不知道包里有没有带上润唇膏。

    集装箱搭在西北角靠近大门,中间隔着教学楼和挖掘后一片狼藉的操场。

    章珏担心来时的路会撞到人,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并且快速地回到房间,他选择抄近道从教学楼中间穿过。

    一条长廊横贯东西,从教学楼的正中央穿过,两侧是教室闷紧闭,章珏余光扫过,能够看到窗边摆放着的盆栽因为许久未浇水,明显有些干枯萎靡。

    夜晚,静得只能听见悠远繁密的蝉鸣,还有他踩在地面上略有些清脆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他明显已经刻意放缓了脚步,然而落在耳中,却是清晰得像是被谁刻意按下了音量键不断放大。

    鞋底与水磨石的地面相撞,宛如奏响了一篇诡谲而又神秘的乐章。

    章珏盯着远处的黑暗,背脊飞速贴上墙面竭力隐藏身形,一边后退,一边用手臂摩挲着寻找可以打开的门把手。

    他眯起眼睛,心里甚是不安。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竟然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左右张望的人影。

    这个时候还出现在学校里的,多半是施工队的工人。若是章珏和那人正面撞上,互相道一声这么晚了还没睡,就当是一个不重要的插曲。

    难不成工人还敢开口质问领导,为何如此深夜还要独自出来遛弯?总不会是来偷教室里的空调办公电脑,未免也太可笑。

    章珏心虚的躲闪,让他此刻前路堵死,只能心里不断祷告求那人快些走。

    但那家伙却好像是听到章珏的心声,像是故意逗弄章珏似的,故意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那声音在走廊之中回荡,带着草木气息的晚风将其夹带着朝他席卷而来。

    “咚——”

    脚步沉重的,就像是生气一般不满跺地。

    章珏讶异地发觉,那人走了几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低声呢喃嘴巴自顾自地在说话。

    他抓着自己的脑袋,捶打自己的胸口,俨然痛苦得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的绕圈。

    这……不会又来一个喝醉疯了的家伙吧。

    章珏有些发慌,加快了他向后撤退的速度,可千万别被这疯子盯上。

    “呜……哪里,谁在那儿?”

    空气中,响起若有似无的呐喊声。

    章珏正摸到倒数,你在哪儿,我怎么一出来就找不着你人。”

    “好黑啊……这里怎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到。”

    “小章——小章,你快来,快来帮帮我呀——”

    “……小章。”

    是陈工!

    章珏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陈工醉醺醺的,颠来倒去车轱辘一样,重复不断地在说相似的话,让人根本抓不住重点。

    “我看不见路,好黑,怎么办……”

    “……小章,小章!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你要跑走!”

    “好黑啊,这里到处都没有光……我的眼睛,眼睛看不见路啊啊啊啊!”

    “不是,小章,你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声音越来越响亮,骤然炸裂在章珏耳畔,吓得他一个激灵。

    那怒吼声已然扭曲,不再是陈工平日里敦厚、老实的声线,刺耳地仿佛是在用指甲剐磨着黑板、玻璃划裂的声音。

    呕哑的男声扯着喉咙凄冽地叫喊,语调猛然拔高,达到了一个尖锐地不像是男生可以发出的高度。

    章珏只是听陈工的鬼哭狼嚎,脑袋就生疼得受不住,直教人毛发悚然。

    这……还是人能够发出的声音嘛?

    他愕然地望向手舞足蹈的人影,陈工别是喝坏了脑子!

    那更加不能过去,天晓得会不会他这般模样误伤。

    等会儿。

    章珏沉下心想,等着陈工离开或者酒醒走开。他不想酒后给人照料,口臭、呕吐物、打人,想想就觉得会弄得一身狼狈。

    他悄无声息地推开身后的教室门,佝着后背、低下脑袋,一点一点地将身体、腿接二连三地推入门背后的空间。

    然而下一秒,章珏的背脊撞到了什么东西之上。

    尽管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还是有些紧张,试探性地往外探出脑袋,眼珠缓缓朝向走廊尽头的方向看去。

    在看到那里空无一人,方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终于走了。”章珏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下来。

    “你在说谁?”

    背后传来的声音,犹如当头棒喝吹得章珏脸色煞白,他感受到一双冰冷的手抚在肩头,带着泥土、腥臭的喷气吹在他的耳中。

    他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心中却是惊骇万分,不过是扎眼的功夫,陈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

    从几十米外的地方冲刺,并且无声无息地打开教室的另一扇门,躲藏至他的身后。

    这个速度、这个能力,是一个喝醉了的中年男子可以做到的嘛?

    “陈工,你这真是吓着我了,突然出现在我后头,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章珏挤出一抹干笑,“都这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别耽误了工程。”

    章珏瞥了眼手机,上头的时间还差一分钟就到凌晨一点。他整理完情绪掩去窘态,扶着陈工的手顺势站起身。

    “我扶着你,这晚上灯也太少了,明天让人附近加装些,施工地到处都是坑,万一有人摔着就不好了——”

    他忍着冰凉油腻的触感,回首微笑,然而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

    那一刹那,章珏只觉得他的血液倒流,心跳也停止跳动。

    都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大脑会一片空白。他此刻只能张着嘴,干涩地瞪着双眼魂飞胆颤地盯着眼前的人。

    陈工像是从高处坠落浑身是伤,从脖子的伤口流出了大量的鲜血沾染了他的上衣。手臂和两条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章珏注意到,他此刻摸着的那只右手,小臂的骨刺已经穿透了皮肤,正汩汩往外流出发黑的血液。

    “啊!”章珏大惊失色,“陈工,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劲,头疼嘛?有没有觉得烟花。你这伤可千万不能再站着,快躺下来。我打电话让救护车过来,要命,不知道这附近医院过来要多久。”

    “不用!”陈工说话间,从嘴巴里不停地往外喷射着血沫,他的喉咙有一处一指宽的裂口,怪不得听上去声音与往日不同。

    陈工抬手朝章珏摆出一个弯举的姿势,想要向他展示肱二头肌,只不过年纪增长,上臂只剩下可笑的肥肉悬挂着。

    嘴里飞溅出的血液嘣到章珏的眼皮,章珏下意识偏头垂下眼。

    陈工却还在滔滔不绝。

    “我感觉很好,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身体那么有劲。小章,你不用担心,叫什么车啊,浪费钱。都是些小伤,睡一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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