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昏迷(1/8)
风起,桃花落,一座简旧的小院中,粉白的花雨纷纷扬扬。
谢笙睁开眼睛,几片花瓣正直直地往下落,遮住了她的目光。
这巷子里还有桃花吗?谢笙不解,明明上一秒还看见一杆冒着寒气的银枪向着她飞来,撞进了她的身体里呀。
花瓣很快贴着她的眼睛飞走了,在这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院子里的那两株桃树。
谢笙有些伤感。
若是能过完这个冬天,她就又能看见桃花盛开了,可这该死的枪撞进她的身体里,她也要死了吧……
可恶,连十七岁的生辰都没等到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她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记起她了吗?
“啊……脑袋好痛呀……”谢笙没有力气再往下想,眼皮也沉重得闭合了起来,在意识里面,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个黑洞盘踞在她面前,虎视眈眈要把她一口一口吞噬掉。
“可我已经闭上眼睛了呀,怎么还能看见……”,谢笙痛苦而无力。
“啊,你要吃掉我,那我偏要让阳光照进来。”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最后的倔强,谢笙全身涌起了最后一丝气力,努力地想要睁开真正的眼睛,可意识里黑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微弱的挣扎很快就被完全淹没了。
……
……
云散,风停,阳光重新闪耀大地。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前院种着两株桃花树,树下的竹椅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睛紧紧闭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也无人出现,只是小院的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这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是个女人的声音,如泣如诉,余音婉转。
声音离小院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提着大黑漆食盒的中年妇人嘴里哼着曲子靠近了小院。
妇人脸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如果谢笙还醒着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妇人正是照顾她长大的林嬷嬷。
林嬷嬷轻车熟路推开了院门,一低头就看见少女还躺在树下,她怔愣了一下,酡红的脸上随即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呢喃道:“小姐还在睡呀。”
一说话嘴里的曲子自然停了,小院立时安静极了,妇人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从少女身旁走过,提着食盒进了屋子,出来时拿着一条厚毯想要替少女裹上,然而她伸手却摸到一具发凉的身体。
林嬷嬷一惊,现在正是阳春三月,自家小姐又一向康健,就算天色已晚,也不该降温得如此厉害,一瞬间,她的酒意全无,眼里全是焦灼。
少女父母早亡,来这府里一直是她照顾长大的,她既拿少女当主人又拿少女当女儿,少女若有个三长两短……
昏暗的天色映出了少女苍白的脸,林嬷嬷不敢再乱想,颤巍巍地去摸少女的鼻息,幸好,气息还在。
林嬷嬷的心却不敢就此落下,她开始大声呼喊少女,试图让少女睁开眼睛,然而毫无作用,少女动都不动。
林嬷嬷的心被一丝丝扎紧,大脑发涨,手足无措,她不明白少女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去大厨房拿晚膳,虽然在那里多喝了两杯酒,可也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怎么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院子一直以来只有她和少女两个人,她急切地想出去喊人,却又不敢把这样的谢笙一个人留下。
最后,她望着少女虚弱的模样,狠掐了自己一把,稳了稳神,裹紧了毯子,提着一口气,双臂抱起少女疾步向院外走去。
少女还不到十三岁,身子并不重,林嬷嬷抱起来并不吃力,但她的心却沉甸甸的,直到踏出院门,她才想起还不知道要找谁去求救呢?
怀里的少女名谢笙,府里排行第六,却只是这谢府的养女,大约是性子的原因,多年不出院门,和府里的联系甚弱,与少女关系最好的就是自己,可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刚才在大厨房听见,老爷今日休沐,夫人正陪着老爷在花园的亭子里赏曲吃酒,这会儿子正院里怕只有夫人身边的冬青姑娘。
林嬷嬷倒和冬青走动过几次,知道几位小姐的事都是这位在管,冬青虽只是个侍女却深得夫人信赖又是个性子极好的,找她比贸然去花园找几乎没有见过谢笙的老爷夫人更妥当些,想定,她便迈开了步子往正院冬青那里赶。
走到半路,林嬷嬷已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周围灯火渐渐明亮,路上几个往花园送东西的侍女也不免打量妇人几眼,心下诧异,可到底不敢耽误手上的活计,无人停下和妇人搭话,林嬷嬷也不敢停下喘息,强咬着牙抱紧了少女继续往前走。
灯火越来越明亮,拐了两道弯,林嬷嬷终于看到了正院的大门。
几个婆子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闲聊,见她急匆匆地抱个人来,唬了一跳,连忙四散开,林嬷嬷倒也顾不上和她们解释,只急说道:“六小姐不好了,求冬青姑娘找人来看看吧。”
靠里的婆子一时想不起六小姐是谁,但一听是找冬青姑娘的,倒也不敢耽误,快步进去通报了。
剩下的婆子见有人进去,就又都慢慢围了上来,但见林嬷嬷去了半条命的样子,想着刚才听到什么不好了的字眼,倒也不敢伸手去接她怀中的少女,只能稍稍搀扶着妇人,让她好好喘几口气。
很快,一个圆脸杏眼、粉腮明眸的女孩就被簇拥着从院里走出来了,门口的婆子们赶紧把路让开,独留林嬷嬷抱着少女。
“林嬷嬷,六小姐怎么了?”
这温柔可亲的女孩正是冬青。冬青一看妇人抱着的人动也不动,就知事情不好,也顾不上安慰,一边询问,一边上前细看。
林嬷嬷一见冬青来了,两行热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哽咽说道:“刚才我从大厨房领了饭菜回星竹院,就发现六小姐在躺椅上动也不动,我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只能抱着六小姐过来找您,求您找大夫救救六小姐。”
冬青听完心里一惊,赶忙喊了两声,果然少女动也不动,她不敢耽搁,赶紧让众人把少女接进屋内,同时让人去喊府里的医女,又派人一面去拿牌子请大夫,一面去禀报花园里的夫人。
……
……
报信的婆子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花园,这里灯火通明正热闹着,一群女伎正在新搭的台子上舞乐,一群侍女嬷嬷都围在不远处的亭子外,亭子里面只有两个嬷嬷、两个侍女和一个男管事伺候着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这对夫妇正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表演。
婆子挤过人群,悄悄对着亭子中一个个头较高的侍女示意自己的有事禀报,那侍女正好瞧见,便慢慢退到婆子旁边。
“夏紫姑娘,星竹院的六小姐身子不好,昏迷了,现在正在正院里,冬青姑娘让小的来禀报夫人。”婆子趴在高个侍女耳边小声说道。
夏紫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进到亭子里,悄悄告诉了正看表演的夫人。
女人眉头一皱,对夏紫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什么事?”旁边的男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扭头问道。
这男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大夏帝国的右相,谢渊,女人便是谢渊如今的夫人,出自兮州的名门之女,荀氏,闺名若水。
荀若水起身,想着人命关天,便说道:“六丫头身子不大好,我过去看看,请老爷今晚歇在外书房吧,我派人马上过去收拾。”
谢渊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荀氏口中的六丫头是谁,那是个兮州谢家旁支的女孩,多年前父母双亡,族里听闻荀氏心善,有意收养孤女,便送来了京都,这些年听闻身子一向不好,他倒从来没有见过。
见荀若水要过去照看,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去忙吧,我让秦升守在院外,有什么就吩咐他吧。”
荀若水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迈步走了出去,夏紫和其它三个伺候的人也赶紧行礼,然后紧跟上往正院走去。
剩下的中年男管事便是谢渊口中的秦升,他也是谢府的大管家,见状赶紧招来亭外一个管事,嘱咐他好好伺候老爷,便立刻跟了上去。
“夫人,需要小的去请大夫吗?”秦升小步跑到荀若水身旁,问道。
荀若水顿了顿脚步,她心知冬青是个可靠的,一定去请了大夫,可恐怕请的只是普通大夫,那个一直在星竹院呆着的六丫头平日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的病症,这样突如其来的急症一耽搁恐怕是要命的。
“你拿着老爷的牌子亲自去请李太医来,快。”
荀若水决定多加一道保险。
秦升闻言赶紧告退,向外院奔去。
荀若水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跟着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不多时,荀若水一行人就进了正院,冬青和一个面色冷峻的侍女一起出来迎接。
冬青上前回禀道已将六小姐谢笙安置在了花厅的榻上,因怕人多碍事,里面只有两个医女和六小姐的嬷嬷林氏伺候。
荀若水闻言点了点头,回头示意后面的那一群侍女婆子都不用跟着了,自己带着刚才亭子里的两个嬷嬷当先向花厅走去,冬青和夏紫落后嬷嬷半步,跟在后面。
面色冷峻的侍女看着冬青走了,也想跟上去,就被跟在夏紫后面的另一个个头稍矮的侍女拉住了胳膊。
“春竹,你干什么?松手!”
“秋石,进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们落在后面,一会儿在门口守着。”
面色冷峻的秋石愣了愣,她本就对照顾病人不敢兴趣,见春竹要拉着她一起守门,虽有些奇怪一向积极主动的春竹怎今日变了性子,但她懒得想清楚,便顺从地跟着春竹落在后面。
荀若水走进花厅,倒也没在意后面,只径自向里面走去,两个医女正躬着身子在床边忙碌,旁边一个嬷嬷正伸头焦急地看着榻上。
荀若水没有出声,凑近前去。一靠近,两个医女察觉到后面有人,忙回头,见是夫人,赶紧行礼,让开。
荀若水这才看见了昏迷的少女谢笙。
面色苍白,眉眼和记忆中相似,只是闭着眼睛平添了几分柔弱,第一次见面时的倔强似乎完全消散了。
原来当年倔强的小姑娘一转眼也长大了啊,荀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伸手替谢笙掖了掖被角。
一旁的林嬷嬷在见到荀若水如此快就过来看望六小姐时就感到十分惊讶,此时更是震惊地抬起了头。
“你就是林氏?我记得你丈夫儿子都在大少爷身边做事。”荀若水掖完被子起身也注意到了这个抬头的妇人,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便开口问道。
林嬷嬷赶紧跪下,恭敬回道:“正是奴婢一家,多谢夫人挂念。”
荀若水点了点头,知道这林氏确是当年从兮州带过来的老人,还是可靠的,便仔细问道:“平日里,你家小姐身体可好?”
林嬷嬷不敢抬头,闻言心下犹豫,小姐从小就不愿出门,夫人身边的梅嬷嬷和冬青都问过,她一直说的是小姐身体柔弱,可事实上小姐身子一直很康健。
“这,之前六小姐身子倒是一直有些虚,府里一直配着药,最近,六小姐身子倒还好,今日里,早膳和午膳都正常,午后,小姐多看了一会儿书,后来有些乏了,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奴婢去拿晚膳的时候小姐还醒着在看桃花,奴婢回来,小姐就昏迷在躺椅上了。”
荀若水倒没听出这六丫头平日身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眼睛眯了眯。
“夏紫,你去其它四位小姐院子里看看,然后让她们都来正院,我让秦升去请李太医,一会儿顺便给她们也都把把脉。”
“林氏,你也起来吧。”
荀若水有条不紊地说着,然后示意医女们继续照料,自己向一旁的椅子走去。
夏紫领命出去了。
林嬷嬷听说太医要来,喜不自胜,跪着又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荀若水刚坐下,心里盘算着林嬷嬷刚才的话,一个小侍女进来禀报李太医来了。
“快请。”荀若水起身,准备迎接李太医。
夏紫出去正和秦升、李太医打了个照面,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个男人,跟着个小厮背着个药箱,夏紫行了一礼,小侍女出来,秦升便带着李太医进去了。
李太医一进来就见到谢夫人起身,他赶紧先行了一礼,荀若水也温声请李太医起来,并把李太医让到榻前,察看少女的情况。
此时,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出汗了,神情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李太医有些诧异,这和路上说的六小姐昏迷不醒,马上要咽气了可相差太远。
不过李太医并没有放下心来,如果病情危急,他救不过来还情有可原,可要是榻上这位一直昏睡,醒不过来,那他麻烦就大了,恐怕要长期包身于这右相府了。
他隔着手帕小心翼翼地触在了少女的脉搏上。
厅里人见状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都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李太医的手终于抬了起来。
“禀夫人,六小姐的脉象浮而无力,按之中空,乃是血虚之兆,不过,在下观之并不十分严重,开一副方子慢慢服用便会好转,只是这昏厥之症不知从何而来,在下只能先用金针刺激百会穴,看看是否能够让六小姐苏醒,只要醒过来,就无大碍了。”
荀若水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医女上去帮忙。
然而李太医的金针刺下去,少女没有半分苏醒的征兆,旁边一直关注着太医的林嬷嬷本要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李太医擦了头上的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六小姐的病如此奇特,随后他又用金针刺了其它几个穴位,然而,还是无用,少女动也不动。
李太医再也顾不上擦汗,心里反复思索是否还有其它办法,然而搜刮一空,也想不出榻上的少女为什么醒不过来。
荀若水一直在不远处注视,见状皱了皱眉,但也感觉出这位李太医似乎无计可施了,心头却微感诧异,这位李太医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也算是中上的医道好手,因为出身兮州,和荀谢两氏有旧,谢府才有幸能够偶尔请他过来看脉问诊,六丫头一个小小的昏迷他竟然治不了。
荀若水心头陡然一惊,她嫁入谢府十几年来,府里的孩子无一人夭折,这六丫头眼看着平平安安到十几岁了,难道今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见谢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李太医虽心中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六小姐这……大概……也许……,在下不知道何时能够醒过来。”
说完,他就迅速迅速低下了头,面对病人,承认自己无能无力,真是一场噩梦。
谁也没料到李太医居然真的救不醒谢笙。
荀若水看着李太医有些愧疚的面容,压下心中的惊诧,温声安抚了两句,让他先开个方子,然后让秦升和冬青陪着去旁边的厢房找夏紫和几位小姐。
“求求夫人再救救六小姐吧!”林嬷嬷见太医出去,噗通跪在荀若水面前,一边请求一边猛地磕头,她知夫人已尽了力,如此这般再跳出来多嘴就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家小姐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荀若水没有计较林嬷嬷的莽撞,只是制止了磕头,她回身看着静静躺在榻上的苍白少女,心知要尽早做决断。
“请百草堂的大夫再过来看看吧。”荀若水冷静地开口道。
“万万不可。”
两道反对的声音同时响起。
荀若水没有回头,知道是一直跟着她的月嬷嬷和梅嬷嬷开的口,她心知被阻的原因,却没有改变心意。
“你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右边的梅嬷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左边的月嬷嬷站了出来,轻声说道:“夫人,您知道的,太医院一直和百草堂有隙,今日我们先请李太医过来,若再请百草堂,肯定惹太医院生厌,日后李太医恐怕不会再上门了,或许可以再请一位太医,另外,老奴今日还听到一个消息。”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夏紫却突然进来,说二小姐已经把过脉了,要进来请安。
荀若水点了点头,示意让二小姐先进来。
“见过母亲。”一道清丽带着些孺慕之情的女声在厅里响起。
荀若水回头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然后走过去拉着少女落座。
“怎么不回去休息,还执意过来?”荀若水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听秦升说情况不太好,便过来看看母亲。”少女仰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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