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港(6/8)

    “你近几日都未上学,靓仔阿叔日日到校门口找你。”叶俪茵听黎珊哭声渐渐止住,小心翼翼同她提起,“珊珊,我把你家电话给他了。”

    “……你叫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电话被挂断,或许不是挂断,难道是信号不好?

    叶俪茵心里隐隐的不安。

    后来,有个陌生电话一直打进来,黎珊很想接起来,可是接起来又怕自己会忍不住,就只能听着铃声响了又响,再响,最后房间里归于平静。

    第二日陆琛在校门拦住茵茵,打算探听黎珊消息。

    “妹妹仔,昨日你给的黎珊的电话对不对?我打不通。”陆琛黑面。

    “那就不关我事了。”茵茵恨铁不成钢,拜托,你不会自己去找她吗,她情绪好差。“那个……珊珊她感冒了。”茵茵又追加一句,似是在向陆琛示威,“谁敢欺负珊珊,我一定不放过他。”

    “怎么会感冒。”陆琛嘀咕,是因那晚吹了冷风?陆琛不放心,打定主意要去看黎珊一眼。

    商海里浮沉,什么局面没见过。房市会崩盘?根本无可能。政策突变,北边生意全面溃败,房价一跌再跌,银行的巨大漏洞该怎样填?黎鸿坤不曾预见自己会遇上这样难关。

    这是报应。

    陆琛跳进黎珊房间,黎珊不在,陆琛却意外找到那间书房。其实都算不上意外,从前陆琛谋划多次,不过后来陆琛才明白,杀si黎鸿坤不如亲眼看着他生不如si。

    书房里黎鸿坤静坐,手边一把左轮枪。他已恍惚失神,原来当年真的做错,原来自己也会尝到这苦果。监狱的日子一定长之又长,心气高过天的黎生怎会忍受出狱时那个白发苍苍的自己。

    “黎叔,记不记得我?”陆琛扣一扣门。

    看到陆琛时,黎鸿坤打了一个激灵,他愣了一下,转而就认出了陆琛。

    黎鸿坤怎么会不认得?

    陈家俊同陈正江一样的眉,一样的眼,可是又不一样。家俊b他老豆要狠,他是狼窝里长大的。

    黎珊很害怕,怕那些录像带。终于下定决心,同爹地说吧,讲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鸿坤苦笑,“原来家俊长这么大了。”他jg神失常,像是不甘心,语气怪异凶狠,“陈正江活该,他活该。”

    陆琛被他激怒,动作迅速地拣起桌上手枪即刻对准黎鸿坤眉心。从前陆琛发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让黎鸿坤尝尽这滋味,要他妻离子散,要他家破人亡,要他生不如si。

    “你知不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陆琛把枪口抵紧,额上青筋暴跳,“你个妻还要俾人叼,仔nv还要在街头做乞丐,黎生,你心真的狠。”

    陆琛想要剜下他心肝,看看这心是不是黑的。

    “家俊,你来是给你老豆报仇?”黎鸿坤伸手紧攥陆琛g着扳机的手,“开枪,开枪!家俊,给你老豆报仇。”他si了,他的儿子来索命。只能以命还命。

    “你觉得我不敢?”

    陆琛被引诱,可他是黎珊老豆,怎么能够开枪?他知失掉父母,永世成为孤儿仔的滋味,那种疼痛钻心蚀骨,那种仇恨快要吃光他。他ai黎珊,所以他求自己不要开枪。

    黎珊推开门看到他,那一刻陆琛慌张失措,却还是握紧左轮手枪。

    最不愿见到的还是见到,还是发生。

    “陆生,陆生……你放过我爹地好唔好?”黎珊满含眼泪乞求,“不要,陆生,求你放过他,你不是中意我?我们一起走,我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陆琛要带她走,一定要带她走。他不想报仇,他想带她走,可是陆琛不甘,“黎珊,你看,就是你爹地害si我老豆。”

    陆琛情绪激动,眼泪流满面。不要心软,要开枪。他被仇恨裹挟,他流眼泪,他是十四岁的陈家俊。十四岁那年的记忆作祟,此刻他身上长出又毒又锋的刺,刺伤别人,也刺痛自己。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你是黎鸿坤个nv。”陆琛双眼血红,他快成魔,“你真以为我中意你?黎珊你还真是傻。”

    付出第一份的真心可以得不到回应,可以被忽视,但是不能被践踏。她被践踏,被欺骗,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她是最傻那一个。眼泪流不尽,黎珊失掉自以为拥有的ai情,不能再失掉父亲,“你放过他……求你。”

    只不过是仇人的nv儿,如果陆琛想,他可以连黎珊一起杀si。听着她求饶,看着她饮泣,是否应该学会放下?为他们之间留下一线生机。陆琛迟疑,他今日来本就未想过要杀掉黎鸿坤,可是世事偏要作弄人,一切的一切都在今晚揭开。

    一声枪响。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窗外的风还在吹。

    有没有办法让萎掉的花再鲜yan,破掉的玻璃樽复原,沉底的金浮上水面,让子弹收回弹夹。

    陆琛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手扣动扳机,只觉一时手震,黎鸿坤眉间有血红的小窟窿。陆琛愣住,保持着持枪姿势。眼睛酸胀,心脏要停跳。陆琛不知道为什么要慌张地把枪扔开,他至少应该握紧枪的,证明自己清白,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黎珊尖叫,看着血自黎鸿坤眉心红点流淌出。

    血那样黏稠,又那样yan。

    陆琛失神站在空无一人的黎家,魂都被ch0u掉一半。

    惊魂的夜,这会是黎珊一世的y影,父亲眉心的血窟窿,持枪的陆琛,医院森冷冰凉的白光。

    黎鸿坤葬礼很风光,很多人都到场。少nv黑衫黑裙,襟上一朵白花,惨白一张脸,仿佛也化作了孤鬼,哀哀立在一旁。nv人哭得眼睛快破掉,少nv却很倔,没有落一滴眼泪,她觉得老豆还在。

    葬礼后三天,林丽珠便从悲痛中走出来,恨不得即刻同中环仔完婚飞去地中海度蜜月。

    有人又来她房间,黎珊不知道该怎样做,她一遍遍搓洗自己,总觉得那gu难闻味道洗不掉。洗到一半她便放弃,躲在浴室里哭。她不要再待下去,她想走,可是怎么能够。陆嘉明说,你能跑到哪里?只要你在香港,我就一定能抓你回来。

    她又做那种梦。很腥的梦,她哭着醒来。

    “陆生,我们一起走好吗?”电话里是黎珊盛满惊惧的哭腔。

    陆琛不知发生什么,但是他知道黎珊在哭,她一哭,自己便完全忘记思考。

    是陷阱?是美人计?还是什么别的。陆琛不怀疑这个电话的目的x,也已完全忘记自己当着黎珊的面杀si黎鸿坤。风声太紧,差人认定陆琛是杀人凶手,这个时候想要离开香港,难,太难,若踏错半步,便是粉身碎骨。

    “阿珊,你不要哭。”陆琛只想到她身边抱一抱她。

    那便带着她逃离这是非之地,永永远远离开这烈火烹油之境。

    陆琛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要立刻带她走,“阿珊,你听我说,到葵涌码头,我们搭货柜船走,我带你走。”

    今天是耶诞日,可今夜注定不安宁。

    重案组hsir发布紧急出警信号,今夜有重要作业。年轻警员jg神振奋,今次一定是有重要犯人要抓,那一定听阿头指挥啦。

    “b组standby。”hsir振臂,“a组跟我来。”

    很奇怪,这次作业并没有鸣警笛。

    黎珊坐在的士里,司机开得很快很急,好像知她在逃亡这伤心地,于是也助她。自细便在此长大,前十六年里,人生平淡又平淡,在第十七年,这年,最好的事最坏的事全部发生。她没有过多时间同这城告别,于是匆匆瞥一眼沿街的屋同人就算是作结,此生此世,她都不要再回来。

    警车聚拢,车灯耀眼。

    陆琛心里不安,差佬怎么会突然作业。

    车灯s出的光柱刺痛眼睛,黎珊牵住陆琛衣角。

    “多谢黎小姐合作。”领头的hsir下车冲这边喊。

    黎小姐,哪位黎小姐?在场的还有黎姓小姐吗?

    陆琛心便沉下去,却还是不si心,看上黎珊眼睛,”阿珊,你同我讲。”

    船已靠岸。

    远处的警员端着枪抄过来,枪口对准这边。整组人出动,就为抓一个陆琛,未免太小题大做。

    "陆琛……"黎珊讶异。她不知道。

    “阿珊,你为什么?”陆琛摔开她手,眼睛酸涩。

    上船前十分钟,差人简直神兵天降,时间把握地准确无误,还有那句,多谢黎小姐合作……你同我讲,这是怎么回事?从安排时间,到地点,何曾有疏漏,原来他忘记,最大疏漏出在她是黎鸿坤阿nv。太天真,竟傻到要抛下一切同仇人的nv儿私奔。

    "陆琛,我不知,我真的不知……"

    陆琛笑着摇头,看着她蹙起的眉。

    褒姒,飞燕,太真。再加一个她。

    误事,误命。

    那一线眼泪欠大志。

    陆琛冷笑,心里梗住一根刺。点解?因为自己二五仔,薄情寡义?其实不管什么人背叛反水,陆琛都不觉奇怪,只有她,陆琛从头到尾都未有过半分对不住。

    水与火,兵与贼,注定势不两立。

    开始都未开始,怎么算是结束?差太远,是条无头无尾的直线,是部不见开头不见束尾的残书。再直白点,是只排水管,头尾都冇,空心里什么脏的w的都流过,都经过,像我们,我们同它一样都无心,原来都是错。

    什么都没有了,陆琛本以为自己会至少有一个ai人,有一点温暖,不是的,他错了,他又变回十四岁的那个陈家俊,至此一无所有,甚至连最贱的一条命都要丢掉。四周枪声响起来时,他想他一定逃不过,差人已经下si手了,他必须si在今夜。社团差馆联合作业,cha翅都难逃。他没想逃,可是子弹穿过左x,巨大的力量冲击x腔。陆琛听清自己的呼x1,x腔在剧烈起伏,他跌跌撞撞倒地。右腹剧烈疼痛起来,膝盖也痛,他浑身都痛。其实他们不应该浪费这么多子弹,他这种烂人不配。

    天上月模糊ch0u象起来,变成一团r0u红的se块,耳鸣如cha0,远处船的汽笛声,他听不到了。所有所有都面目狰狞起来,扭曲着舞在眼前。有人笑他,你太傻了。有人打他,你是只狗。有人戳他脊梁骨,你没出息……

    昨夜他去看爷爷,爷爷吃他带来的豆豉蒸凤爪。爷爷jg神状态很好,爷爷记起他是陆琛,爷爷说,阿琛,你一定要争气。

    通伯说,阿琛,风声太紧,太子爷同差人打定主意要ga0你,你不要轻举妄动。通伯知道他好中意这个nv仔。通伯又说,也好,没人能做一辈子古惑仔。若下次过香港,来找我同你通婶。

    阿明同他在露台上ch0u烟,ch0u了一夜的闷烟,阿明有点不甘有点失落。阿明也知他ai这个nv仔ai到骨里,阿明只能说,你同阿嫂千万要好好的。

    还有他自己。他同自己说,你看你终于等到一个人,你一定要好好ai她。

    可是到今夜,好像所有的好运都已用完,美梦也气数已尽。

    十四岁的陈家俊,二十五岁的陆琛,有什么区别?他躺在地上,心脏疼得ch0u搐,他恶心起来。他记起第一日搬进九龙城寨的那天,一家人挤在一张很小的铁床上,他那时有老豆,有阿妈,有人疼有人ai,很好。喉咙里有血涌上来,他不想这么狼狈,便忍住。可是,鼻腔里有热热的yet流下,耳道也是。他没有时间了。

    差一点,这辈子总是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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