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4/5)

子喊,“你以为我没去啊!人家祖坟冒烟,祖宗八辈都护着他呢!”“那你打不过叫人啊,以为咱家没死人啊!”“我叫了!说到这个我可气了,你们老福家只护着孙子,没人护着你!这把我气的,把他们一顿骂……”好嘛,为了我,这帮死了的长辈还打起来了。我搂住姥姥,说:“行了行了,有这个心就行了,您也是的,活着就天天跟你亲家斗,死了还上门找碴儿。我爷爷奶奶那边最大的亲戚还是清朝皇帝呢,他心眼可小,您一个小老百姓,跟他们斗什么啊。”姥姥依然战斗力十足,“我怕他们?我还有毛主席呢!”姥姥生前是党员,小时候对我最大的文化辅导,就是背《毛主席语录》。因为有童子功在,梦里姥姥教育我的话,我都记得可清楚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阶级斗争”、“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以及“彻底的唯物主义力量是无穷的”……我打断姥姥,“这条就算了,要真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姥姥您没事可不能下来看我了。”姥姥想想也对,她又问我,“小郝同志睡眠不好吧?”“我又没跟他睡过,我哪儿知道,”我突然警觉,“您不是还跑他那儿去了吧?”“嗯,看了他一眼。”我炸了,“您跑人家那儿干嘛呀?看自己孙女叫托梦,看人家叫闹鬼。”“我还不能感谢一下人家啊,今儿这事儿,人家也算是有良心,为你出头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还以为是我看错呢。姥姥说:“本来今天我想过去,跟他说小郝同志,谢谢你今儿帮我们家大福子。我都知道,你看那扎着辫子的南蛮子欺负我家福子,你气不愤,就故意灌他酒……”吃完饭,我从厕所回来,郝泽宇有点不对劲,对导演殷勤得很,哄得那导演很高兴,郝泽宇以东北作风跟导演各自都喝了快半斤白的。后来我们撤的时候,老牛去结账,我给香港团队叫车回酒店,他们都喝得七零八落的,角落处,郝泽宇扶着导演,还一副好哥们的模样,他拍拍导演的脸,“导演,你知道傻帽什么意思吗?”“我当然知啦。”导演刚要解释,突然吐了,不知道是不是隐形眼镜有点干,我看到郝泽宇脚下一绊,那导演立即倒在了一堆呕吐物上,我跑过去要扶,只见郝泽宇蹲下,对着导演说了句什么。导演挣扎起来,有点激动。等那边香港团队的人过来扶,郝泽宇就没再管他,拉着我就走了。我问他,跟导演说了什么。略带酒意的他,特像一个新鲜的草莓,他微笑,“我说,你是个好人。”为什么我看口型,觉得他刚刚说的是“你真是个傻帽”呢?〔八〕我之所以现在还不肯定这想法,是觉得他那么热爱和平一个人,谁都不愿意得罪,不至于为了自己的助理就得罪一个导演吧。而且还是那么幼稚的方法,跟初中男生似的。姥姥还在自顾自地说,我打断她,问,“你跟他说完这些,他什么反应?”姥姥一听这个来劲儿了,说:“我还没开口,一个老太太就把我拽走了,还给我摆椅子阵……”“啊?还有个老太太?敢情死了的老太太,都爱回人间遛弯啊。”姥姥一副看不上的表情,“感觉那老太太是个老不正经,特能捯饬,还穿着貂……”我脑袋一亮,知道那老太太是谁了。姥姥突然神秘一笑,“这回有点仓促,下回我好好会会她……”还想继续问姥姥,手机此时却响了一声。我睁开眼睛,姥姥当然不见了,我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冬天平房就是冷,手机突然又响了一声,我打开一看,老牛给我发了一千块钱的红包。我惊,赶紧回,“这是干嘛?”没想到老牛没睡。老牛回复,“老妈子对自己旗下最丑的傻姑进行一下慰问。多多犯二,早日从良。”我内心一暖,躺在被窝里笑了。老牛这人啊,就是个外冷内热的暖水瓶,把全世界的狠话都说给你,也把全世界的温情都带给你。导演要是往我头上倒开水,老牛不得给我发一万块钱的红包啊。老牛真好。导演您来吧,我皮厚,受得住。我边刷朋友圈,边想着用这钱给妈买瓶擦脸油。谁知道看到一分钟前,郝泽宇分享了一首歌《天边一朵云》,白光的。我哼着歌,“天边一朵云,天边一朵云,浪荡又逍遥,我的情郎,孤独又飘零,就像天边一朵云……”我给郝泽宇发信息,“没睡呢?”“睡了一觉,又睡不着了。”“你是不是睡眠不好?”“老鬼压床。”“啊?梦魇吗?”“差不多吧,刚才那觉,还碰到个老太太。”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问,“你奶奶?”“不是,特土的老太太。”我摇摇头,默念了一遍“彻底的唯物主义力量是无穷的”,又觉得不对。什么叫特土的老太太,我姥姥才不土呢!他发来一张照片。东北的冰灯前面,剃着平头的郝泽宇面容稚嫩,搂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很漂亮,嗯,穿着貂。照片里,郝泽宇笑得春暖花开,我在现实中没见他那么笑过。郝泽宇打字,“我奶奶洋气吧。”“长得是挺带劲儿的。”“活得也挺带劲儿啊,别看照片里我奶奶穿着貂,那一年过年,买完冰雪大世界的门票,我们家只剩一百多块钱。”“你奶奶心真大。”“是呢,奶奶的口头禅是:反正明天不一定会好,不如今天乐乐呵呵的。”我笑,手机打字,回复过去:“那你真不孝,只记住了前半句,明天不一定会好,后半句你可没贯彻实施。”“嘻嘻。”我放下手机,准备睡了,谁知道郝泽宇突然打电话过来。“嘻嘻。”他在电话里笑。我骂他,“神经病啊。”我听见郝泽宇微醉的声音飘在话筒中,“福子,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吗?我这边,对面楼的形状像只怪兽,月亮是他的眼睛。”“我窗户外边,是邻居的墙。”我可不觉得这话大煞风景,甚至觉得我说的有点别具一格,住在四合院的北京微胖中年少女,半夜面对艺人的发疯抒情,真酷啊。尔后,屏幕突然出现郝泽宇的视频邀请。是让我看他刚拉出的“灵魂与自尊”吗?如果是真的,郝泽宇你更酷。我接受邀请,刚说:“你想看我卸妆后的美貌,还是想让我看你刚拉的屎啊?”“想让你看月亮。”镜头一转,郝泽宇那边的月亮,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我愣了半天,摸了摸屏幕上的月亮,才说话,“……这月亮长得还行。”没想到郝泽宇嘱咐我说:“你别指月亮啊。”“我哪儿指了,我擦屏幕呢。”“那也算指!”“指了又怎么了?”屏幕上的月亮跟口痰似的,我故意指了几下,“月亮还能下来打我嘛?”手机屏幕出现了郝泽宇的脸,他靠着床头,真服了他们这种上镜的人,这个角度竟然没有双下巴。他煞有其事地说:“你没听过吗?指月亮掉耳朵。”我笑了,“什么呀,那是对月亮不能说谎。你要说谎,晚上你睡着了,月亮就派人剪你耳朵,这才是正确版本。”“你听谁说的?”“我姥姥啊。”“哦,我听我奶奶说的。”我卡壳了,死者为大。但一想也不对啊,我姥姥还死了呢。我硬气了起来,“怎么办?你奶奶对我姥姥,谁对呢?要不咱俩决斗吧。”屏幕上,他笑,“别啊,你说得对,对月亮不能说谎。”他把手机又冲向月亮,问我,“福子,你跟着我,是不是特没劲儿。”怎么说到这茬了?他接着说:“当着月亮别说谎啊。”我心生一计,“那你今天,是不是骂那导演是傻来着?”“啊,什么时候?”我也说:“当着月亮可别说谎哟。”我疑心信号断了,因为屏幕里的月亮一动不动,他也不说话。我下床满世界找信号呢,这时,那边有声了。“嗯。”郝泽宇“嗯”得奶气十足,把我都逗笑了,是不是神经病都不容易老?是不是丧精都容易幼稚呢?我说:“我不觉得导演傻,我觉得你这样还挺傻的……老牛花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推你上戏吗?你对得起老牛吗?”“我知道。”“知道你还这么做。”“不怪我。”“那怪谁?”“怪风,我脾气藏了一晚上,出门让风一吹,就忍不住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屏幕中的月亮哈哈大笑。他还解释,“我觉得我表现挺好的了,就把他喝吐了,只骂了他一句傻帽,这要被我们东北人民知道了,他们得开除我东北籍——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呀,直接上脚踹啊。”“行了行了,你可厉害了,”我又嘱咐,“下回你可别这样了。”“嗯。”哈哈,我感觉我是小学老师,在教训一小学生。我对着屏幕中的月亮,继续答记者问,“所以啊,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跟着你,我挺有劲儿的,感觉谁欺负我,你都能替我出头,多好的小主啊。”后来我对着屏幕的月亮,跟他聊了会儿《甄嬛传》,说他要是甄嬛,我就是浣碧、流朱、槿汐……我渐渐盹着了,厚重痴肥的眼皮将要覆盖整个世界的时候,我想,郝泽宇就这么举着拍月亮,胳膊不酸吗?那一瞬间,手机屏幕的月亮变成了一个人的脸。我困得看不清了,无法辨认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映照的我的脸。只听一声笑声,谁呢?我笑了吗?还是他?朦朦胧胧中我仿佛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郝泽宇的脸,又出现了久违的那张老照片上曾灿烂过的笑。郝泽宇,无论这是不是我的睡前幻觉,我都希望今后的日子你能永远都这么笑。你一笑,福子,可以永远有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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