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5/5)

    遭无视的女人将要起身,被管虞劝住,恶狠狠瞪着绞刑架上不人不鬼的家伙。

    “你没什么要主动交代的?”管虞总算起身来,绕过桌角,仰靠桌边好整以暇打量屈篱。她整个人湿嗒嗒又血淋淋的,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她的鼻孔糊了血,嘴角瘀青,额头血痂最瞩目。

    屈篱与曲期年毕竟是同母的半亲姐妹,轮廓几分神似,管虞被回忆拖回面对满身血污褴褛的曲期年,胸腔被复杂的情绪撑胀得酸疼。

    屈篱被固定在绞架上,与枯木融为一体般。她晦暗的眼光被一撮撮湿发分割成细微的,而今漫着微光。

    管虞眼神的戏谑被屈篱自我修饰为独特的欢欣。

    为她欢欣,等同于欢喜她。屈篱臆想美梦,笑容羞涩起来。她试图挺了挺身子,以熟悉的微俯视角观赏管虞。

    管虞体肤偏凉手脚冰冷。如果爱意有温度,她想温暖管虞做炙热烂漫的。

    管虞失落垂首,眉心划过的是不忍吧?心疼自己么?屈篱钝锈的喉咙晦涩滚动。

    想拥住她,给她温暖,给她支撑。

    还真是个傻姑娘,如此这般轻易心软了。明明自己那样可恨可恶……屈篱想到小葵的话,欢喜的心落回深渊孤寂跳动。

    被问话的人一声不吭。

    管虞缓了缓,提起茶杯,睨着她冷嘲,姓曲的果然一副臭德行。

    二人各有心事。

    多余的女人往桌上敲笔杆,提高音量扯着嗓子喊:“废物,走私的赃物被运到哪去了,赶快交代!”

    管虞要过笔录本翻了翻,前几页空白的,只有记录人日期。空白的纸张嘲笑那些人的碌碌无为。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更胜前人,新来的一拨调查员总是更凶残,无所不用其极折磨罪犯。

    女人耐心告罄,在仰慕者面前丢脸让她仪态尽失恼羞成怒,她拍案而起,指着屈篱鼻子怒骂。

    顾忌着管虞,没有开黄腔。但管虞听得伤耳朵。她重重扣起杯盖,回身将茶杯推回桌面。

    声音不轻不重,但在逼仄冰冷的房间惊动了空气为之战栗。

    女人瞥望管虞背影,息声,视线赤裸地落回她腰线臀线……

    有同僚曾不怕死在酒后恭喜曲期年即将高攀管家,放浪形骸大放厥词,赞许曲期年走狗屎运,拥有绝世尤物。

    那之后呢,曲期年似听不清,微笑脸追问了句绝世什么。那男人话音未落,被踢翻在酒桌下。

    那男人是他们行动一队高升出去的、据说是政务部陈部长的姻亲。可那男人议论管三小姐之后连连倒霉,被踢断了肋骨送医路上车祸而亡。

    有人说管虞克夫,所以向她示爱的一概倒霉。这不连续送花的屈篱也倒霉了,甚至亲自栽在管虞手上。

    背影姣好,身段很美。女人吞咽口水是遮掩慌张的。

    屈篱突然挣扎起来,她盯着那女人流连管虞身上的脏眼,恨不得将那双死鱼眼亲手挖出摔地踩破。

    那女人色厉内荏,一惊,高声斥责屈篱肃静,甚至于冲过去提鞭子胡乱舞动一气。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最好打死我。若我翻身,我要你们所有人跪着死。”那人气得跳脚一鞭甩来,剐伤屈篱的脸。屈篱冷笑。

    眉骨上旧伤翻新。血流涌下,屈篱咧开嘴角伸舌吸入口腔,唾弃那只张牙舞爪的禽兽身上。

    女人暴躁如雷,她即将挥鞭奋力一甩,手臂被制住。管虞看似云淡风轻,可她用了十足的腕力。她端着笑,劝调查组同事息怒。她回眸瞥了眼探头,那女人磨了磨后槽牙,讪讪收手。

    管虞提醒下,二人先后回审讯桌边,继续执行公务对牛弹琴。

    女人口干舌燥。

    管虞茶杯见底。

    “最近的热水间在哪里?”管虞扭头问同事。那人眼一转,媚笑起身,请管三小姐稍坐,大包大揽出门去提热水瓶。

    监控设备轻声运转,将刑房的一切动与静收入眼与耳中。

    门经掀动,带起萎靡的脏污的气息,管虞眉心轻皱,猛地吞掉茶水底子,似呛了水,低头轻咳,咳意与急促呼吸逼红她俏脸,她弓着背,撑在桌角。

    “管虞,管虞你怎么了!”

    镜头内外的人都在注视她。被铁链束缚的屈篱拼命抗争着,她只恨自己眼睁睁看着管虞痛苦却无能为力……

    镜头下,管虞慌慌张张从口袋里取出药瓶。那字样很清晰印在一闪而过的镜头片段。是强效止痛片。

    “管虞!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病了,你说话啊!”

    全世界寂静,被捆绑的人不赎罪却吵嚷。管虞自嘲自己仿佛是近乎赤裸满身血污被审讯羞辱的那个。

    这种不安感与屈辱感,正是屈篱一遍遍深刻施加给她的。

    管虞仰头,假装将药片干涩吞咽。她细美的喉与颈项的伤,同时真实地展现在镜头内外。

    “你脖子怎么了!是谁伤了你?!管虞,你说话!回答我!”屈篱死死攥拳,不甘铁链束缚而咆哮。她的吼叫比链条碰撞更骇人。

    管虞渐渐平复下来,她从桌前直起身,稍整仪容,迎进几步,提醒屈篱别管闲事。

    她脸色憋得发红,唇白如纸。屈篱因为距离拉近瞧得更仔细,心里被无形的手攥住折磨。

    这种疼法比身上的皮外伤难熬得多。

    “管虞,求求你了,你病了就去看医生。我招,郊外雪松林仓库那批货是我偷运走的。之前很多次仓库失窃也是我找人做的。那些货我分批卖去了黑市。我全都招,你不要耗在这里了,去看病,好么?”

    管虞勾唇,凉薄一笑,“你撑了这么多天,怎么突然想开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屈篱惨笑,扯得嘴角生疼。“成全你,我情愿的。”

    “你对自己也是够狠的。”管虞捻着崭新的军服为她擦嘴角,轻描淡写嘲笑道。

    异物陷入两瓣唇,从缝隙中粗砺划过,屈篱想也不想,用舌尖勾入。

    涩然的苦味在口腔里漫开。屈篱想也不想,将药片吞下去。

    以管虞幸灾乐祸的微表情看,入口的绝不是止痛药片。

    “管虞,我愧对三个女人。生养我的我母亲……”她望着管虞顿了好久,抿住起皮的唇,“还有一个,她陷落风尘,与我交情匪浅,我想求你……”

    门被推开,嘈杂之后管虞应同事招呼坐回审讯桌后,重新泡一杯茶。

    屈篱借着那二人寒暄的时机,将药片嚼碎吞掉。

    哪怕是死呢,死在管虞手里也是解脱。

    只要管虞善待自己,不再恨她了。

    只是对不起母亲。有负于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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