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8/8)

    &esp;&esp;我走在市街上……

    &esp;&esp;走着走着,走累了,我便这样问自己:

    &esp;&esp;“由良有什么呢?我这样拼命地走到底是为了寻找什么证据?那个地方不就是一片内日本的海面与人迹罕至的海滨吗?”

    &esp;&esp;我的脚并不想停下来。无论走向什么地方或者走到什么地方,我都要完成我的目的。我要到达的地方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不管怎样,我的心中产生了一股直奔目的地的勇气,近乎不道德的勇气。

    &esp;&esp;有时,天气变化多端,路旁大山毛榉树下那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的微弱阳光吸引着我,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总感觉没空休息,也不愿无端消磨时间。

    &esp;&esp;越接近河流的宽阔流域,地势便会变得越平坦,由良川的流水好像突然从山谷中冒出来的。河水呈现深蓝色,河面广阔,流水在阴森森的昏暗天空下,迫不得已似的缓缓流向大海。

    &esp;&esp;抵达河西岸,汽车、行人全都不见了。途中经常看到的夏橘园,一个人都没有。那个地方有个叫作和江的小村庄,突然草丛里一阵响动,一只尖鼻的黑狗将头探了出来。

    &esp;&esp;据我所知,这附近的名胜中包含着来历不明的山椒大夫的宅邸遗址。我没打算顺路进去参观,不知不觉便经过了宅邸的门前,大概由于一心只想眺望河对岸吧。河中有一片被竹林围绕起来的大沙洲。我一路走来,没有一丝风,然而,沙洲那边的竹子却随风摆动着。沙洲上有一块依靠雨水耕种的水田,有万余平方米的面积,水里却不曾出现农夫的身影,只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这边在钓鱼。

    &esp;&esp;隔了很长时间才出现人影,我对此感到十分亲切。我心想:

    &esp;&esp;“他正在钓的可能是鲻鱼吧。如果钓的是鲻鱼,那么这便意味着距离河口已经很近了。”

    &esp;&esp;此时,流水声淹没在了正在摇晃的竹林的沙沙声中。那个地方被悠悠的薄雾笼罩了起来,好像正在下雨。雨滴将沙洲那干燥的河滩打湿了。一瞬间,我的头上也有雨滴落下来。我淋着雨,然而沙洲那边的雨却早已停了。垂钓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头上的阵雨也飘过去了。

    &esp;&esp;每次经过路的拐角处,我的视野都会被芒草和秋草挡住。寒冷的海风扑面而来,我马上就可以看到河口了。

    &esp;&esp;在马上就要到由良川尽头的地方,露出了好几处使人深感寂寞的沙洲。河水的确与海接近了,海潮侵犯着河水。然而,水面越是寂静便越不可能有任何东西,就如同一个神志不清马上就要死亡的人。

    &esp;&esp;河水出乎意料地狭窄。在这里和河水互相融合又互相侵犯的海,在堆积着密密麻麻的乌云的苍穹之下,隐约地在那个地方躺着。

    &esp;&esp;为了接触大海,我需要迎着从原野、田间刮过来的风继续前行。劲风吹遍了整个北边的海。这样寒冷的风,在人迹罕至的原野之上这般浪费地用力吹着,完全就是为了大海。可以说,它是覆盖这里的冬天的、气体的大海,是命令式的、支配式的、无法看到的大海。

    &esp;&esp;河口的对面是千层波浪,缓缓地朝着灰色的海面扩张。河口的正面浮现出一座看起来像圆顶礼帽的小岛。它便是距离河口30多公里的冠岛,是野鸟——大水雉鸟自然保护区。

    &esp;&esp;我走进一块旱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esp;&esp;此时,我的内心好像有某种意义在闪烁。这闪烁一闪而过,意义也便随之消散了。我伫立了许久,我的思绪被猛烈的寒风夺走了。我继续迎着寒风前行。

    &esp;&esp;贫瘠的旱田延伸到多石的荒地中,野草大多数已经枯萎,还没有枯萎且有绿色呈现出来的,只有与地面紧紧贴着的苔藓似的杂草。这种杂草的叶子也开始卷曲,蔫了。那一片已经是一片沙土了。

    &esp;&esp;一阵颤抖似的微弱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好像是人的声音。这是我不自主地背对着劲风,仰望背后的由良岳时听见的声音。

    &esp;&esp;我寻找人所在的地方,要去往海滨。倒是有一条沿着低崖而下的小路。我这才了解到,那个地方正在勉强干一项护岸工程,阻止严重的海水侵蚀。到处都是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的钢筋水泥柱子,像极了一堆堆的白骨。沙滩上这些新的钢筋水泥的颜色,看起来特别的生机勃勃。那颤抖似的微弱声音,原来是搅拌机震动倒入模具中的水泥而发出的声音。四五名鼻头通红的工人,面带诧异的表情看了一眼穿着学生服的我。

    &esp;&esp;我也看了他们一眼。人和人之间互相打招呼就这样结束了。

    &esp;&esp;海,从沙滩迅速地陷为研钵形,我踏着花岗岩质的沙子,走向河线边沿,此时的确感觉正一步步地靠近刚刚闪烁在心头的某种意义。我的内心再次涌上了一种喜悦感。寒风凛冽,没有戴手套,手都差不多被冻麻木了。这也算不上什么。

    &esp;&esp;这里正是内日本的海呀!是我一切的不幸与灰暗思想的来源、我的所有丑陋与力量的来源。海,波澜壮阔。海涛后浪推前浪,奔涌而至,在前浪和后浪之间能够看到通畅的灰色深渊。灰暗的海面上空,密密麻麻的积云凝重与纤细参半。无境界的凝重的积云不停地镶嵌着极其轻盈且冰冷的羽毛似的花边,将中间隐约可见的淡蓝的天空包围起来。铅色的海,又背靠黑紫色的海角上的群山。一切的东西都存在着一种动摇与不动,以及不停活动着的黑暗力量,如同矿物一般凝结起来。

    &esp;&esp;我突然想到第一次和柏木见面时他告诉过我的一句话:“我们变得残暴的原因,就是在这样的一刹那,也就是一个晴朗的春天的午后,在进行过精心修剪的草坪上,迷茫地凝望着从树叶的缝隙中投落下来的阳光相嬉戏的一刹那。”

    &esp;&esp;现如今我正面对着波浪,狂暴的北风迎面扑来。这里不存在晴朗的春天的午后,也不存在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不过这荒芜的自然,与春天午后的草坪相比更能让我喜欢,更能与我的存在亲近。在这里,我如愿以偿了。我可以不用再遭受任何威胁了。

    &esp;&esp;在我脑海中突然萌生的想法,难道就是柏木口中的残暴的想法吗?无论怎么说,我心中突然产生的这种想法,从刚刚开始便启示了闪耀着的意义,明晃晃地照亮了我的内心。我还没来得及深思,这样的想法便如同闪光,在我心中一闪即逝了。只是这样罢了。不过,这个至今为止都未曾有过的念头出现了,同时立刻带给我力量,带给我莫大的力量。毋宁说它将我包围起来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想法呢?就是:

    &esp;&esp;“我一定要烧掉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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