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1/1)

    饭后,县令暗自在衙门派了两个人,守着驿站,保卫刺史的安全。

    他吩咐好一切后,本来已踏出了驿馆大门,却突然想起家中孩儿顽劣,不肯好好读书,便想去向贺维安求一纸字,以百年难得一遇的状元郎当做榜样,激励孩子。

    县令不是个犹豫扭捏的人,便折身回去,却不见贺维安的身影。

    问了侍者,才知他去了驿馆后院。

    等一行人来到后院,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是都噤了声,连大气也不敢喘。

    八角门里,数棵桃树沉默地站着。

    贺维安背对着他们,清冷的月光洒满他的绿衣。

    一地落花,红粉交错。

    而尊贵的刺史大人,正弯着腰,俯下身,如北方侍弄麦苗的农夫那般,用苕帚一点一点将花瓣聚成堆。

    他的眉目都专注,似有无限柔情。

    ——

    京郊民宅。

    六月中旬的天,一丝风也无,午后已有些许燥热。

    看着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点心的女人,孟怀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等苏钰筱吃饱喝足了,他开始问:“小国舅生辰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从那天之后,你就变成傻子了?还有,穆钎珩是怎么和你撇清干系的?”

    同一个问题,这几天加起来,他已经问了不下五十次了。

    苏钰筱依旧痴痴笑着,伸手抓了抓自己杂乱的头发,道:“果酒?好喝吗?”

    孟怀澄彻底没了耐心,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这一举动倒把苏钰筱吓了一跳。

    属下在一旁道:“侯爷,今日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但老夫人回府的时辰就快到了,您明日既打算进宫,那必要的打点也不能少,您看……”

    “去慈恩寺。”

    孟怀澄皱着眉头走出去。

    “那苏姑娘……”

    “别让她死了。”

    “是。”

    马车在远处等候,孟怀澄心事重重地向前走,却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眼前。

    一个身穿水蓝色衣裳的女子踩着小凳走下来,她戴着面纱,遮住了面容。

    孟怀澄危险地眯起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走近了些,便摘下了面纱。

    她的脸庞展露在太阳底下。

    “三公主,陆挚瑜。”

    孟怀澄一字一顿,道明了她的身份。

    冷淡

    金龙殿。

    香炉燃尽, 内侍将炉中香灰倒出,是细细的暗紫色粉末,里面还夹杂着几片烧焦的花瓣。

    他默不作声地换上新的香粉, 便退下去。

    一股幽幽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 直直钻过梨花木门的缝隙, 一路飘进偏殿的书房里。

    贺维安一闻到这股味道,便下意识皱了皱眉。

    老太监弓着腰引他到书房前,先让他站着, 便只身入内禀告。

    贺维安环视四周, 只觉得这座宫殿不似先帝在世那般开阔昂扬,反而有种压抑诡谲之感。

    明明是初夏,殿里却冷得如深埋地下三十尺。

    书房的门迟迟未开, 贺维安垂眸, 胸口的衣料里揣着修补好的玉佩, 玉佩似乎也料到了什么,此刻竟悄悄抖动起来。

    玉佩本是死物, 其实是他心跳如鼓。

    不知等了多久, 老太监才走出来, 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刺史大人,陛下准您进去。”

    贺维安定了定心神, 拱手对太监道谢后,便正步走入书房。

    檀木桌上, 摊着一张六尺长、三尺宽的画纸, 上好的水纹纸上,却被墨笔胡乱涂抹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笔道,显然是暴殄天物。

    谢明夷还未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他只顾着在陆微雪怀中挣扎。

    此时他的右手手腕被陆微雪紧紧攥住, 手中握着被硬塞给的狼毫笔,墨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滴漏许多。

    书房这样庄严的地方,陆微雪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把他带进来,还强迫他作画。

    谢明夷因被软禁的事,一直和陆微雪置气,自然不可能画出任何东西。

    他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着。

    但陆微雪的身量比他高,轻而易举便能从背后压制住他,两个人互相较劲,谁也不让谁。

    谢明夷的手被粗暴地按在画纸上,他便赌气蛮横地在纸上乱画一通。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沾染了不少墨迹。

    深紫色的血管在陆微雪的脖颈上蔓延,他的眼神越发偏执,眼眸中笼罩着一层阴郁,病态地喃喃道:“你给他画过,为什么不能给我画?”

    谢明夷实在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痛得厉害,心中的委屈和酸意一阵阵泛起,他闭着一只眼,强忍着眼泪,道:“说了不会画,就是不会!”

    目光触及谢明夷泛红的眼尾,陆微雪怔了一下,随即松开他的手腕。

    暗紫色脉络逐渐模糊,直至迅速消弭。

    场面冷静下来,谢明夷一抬头,正对上贺维安冷淡的眼睛。

    后者似乎冷眼旁观已久,注视着这场闹剧,眼神很快掠过谢明夷,就好像掠过一个陌生人。

    谢明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进去。

    神秘的花香自门外一阵阵袭来,不依不饶。

    陆微雪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揽过谢明夷的腰,将他拥入怀中。

    谢明夷没站稳,又急着逃避,一不小心便酿成了最坏的结果。

    他一个趔趄,正巧坐在了陆微雪腿上。

    当着贺维安的面。

    “你是宁州刺史?”

    陆微雪打量着绿衣男人。

    自从发现他的存在之后,谢明夷便明显得慌乱。

    他的记忆里虽没有这个宁州刺史,但他只要看到贺维安的脸,心中便烦躁不安,就像是生怕什么被抢走似的。

    宣平侯只说他是在江南出游时,偶然遇见谢明夷的,并未详细地交代过前因后果。

    陆微雪早就对此生疑。

    眼下见到这个名满天下的年轻状元,他心中的怀疑更甚,禁锢谢明夷的力道更大了些。

    谢明夷却乖得跟只小动物似的,也不似刚刚那样张牙舞爪了,极力侧着头,宁愿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也不愿去看贺维安一眼。

    按照往常,早该闹翻天了。

    现在安静得不同寻常。

    “参加陛下。”

    贺维安行了礼,便道:“御史台令微臣提前一月回京述职,为的便是在宁、青、浔、济四州兴修水利一事,此事关系我大周千秋万代,若办成,则可使水患三十年不发,保我江南一带沃野千里,仓禀丰实。”

    陆微雪沉吟片刻,道:“这一项工程,需征发多少人?历时多久?”

    贺维安从容道:“每年十五万人,持续四年。”

    “刺史大人准备得很好。”陆微雪望着他,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

    “但刺史大人可知,当今傜役虽然减轻,但每年每户也需出一人服役一月,哪怕江南富庶,农人负担也并不轻,若是再贸然加征,必定会引起民声哀怨。”

    谢明夷贴着男人的身体,尽量将头低到最低,他虽然不想,却还是将这些政务都听进耳中。

    陆微雪的才能远比他想象的强。

    余光瞥见谢明夷在别人怀中乖顺的模样,贺维安的心还是久违地刺痛了一下。

    明明已经想好了,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作他想的。

    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谢明夷离开后,他疯了一般,将玉佩的残渣一点一点粘起来,甚至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他都要坐到谢明夷曾睡过的床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冰冷的床塌。

    贺维安不得不承认,他是渴望着听到谢明夷的一句解释的。

    只要谢明夷肯说一句那日都是迫不得已,他便什么都原谅,什么都信了。

    他看了谢明夷一眼,便垂了眼皮,解释道:“许多农户虽然有地可耕,但频繁受水灾烦扰,地里的收成并不足以养活一家,这时他们便需要去找活计贴补家用,可这些活计的时间、工钱皆不能保证,若是朝廷愿意招他们做雇工,付给定量的工钱,那便是两全之计。”

    只一眼,陆微雪便看出他的热切。

    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被觊觎的滋味并不好受。

    “既然贺卿都考量好了,那便放手去做吧。”

    陆微雪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

    贺维安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暴虐无度的新帝会这么爽快。

    一句“谢陛下”卡在喉咙里,还未说出来,便听见陆微雪接着说:

    “但要是办不好,贺卿就准备人头落地,如何?”

    贺维安还没反应,怀中人的背却先颤了一颤。

    陆微雪的脸上,再无笑意。

    悔意

    将军府。

    宋管家站在祠堂门口, 看着穆钎珩将一块崭新的牌位放在中间。

    檀木牌位上刻着穆毕武的名字,此时立在一众牌位中央,烛光辉映间, 仿佛在发出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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