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1)

    数月来夜夜噩梦缠身,白日又要与朝臣周旋,饶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管家慌忙遣小厮快马加鞭去请太医令。

    苏涣闻讯匆匆赶来时,时岁已被高热烧得神志不清,额上敷着的冰帕转眼就蒸腾起热气。

    “究竟怎么回事?”苏涣压低声音质问。

    太医令跪地回禀:“回相爷,王爷积劳成疾染了风寒,本无大碍,只是这心病……”

    苏涣顺着太医视线看去。

    婢女正战战兢兢为时岁擦拭手臂,那截苍白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赫然在目,新伤叠着旧痕,触目惊心。

    这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最不堪示人的模样。

    “除了太医……”苏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声音冷得吓人,“全都滚出去。”

    “说吧。”待众人退下,苏涣亲自为时岁换上新的冰帕,指尖触及那滚烫的额头时微微一颤。

    太医令斟酌着词句:“王爷这惊悸之症,应是幼年遭逢大变所致。近来是否……与至亲至爱之人分离?”

    沈清让。

    除了他还能有谁?

    苏涣下颌绷紧:“继续。”

    “从脉象看,王爷近来噩梦频发,忧思过甚……”太医令偷眼看了看丞相大人阴沉的面色,“唯有将那位贵人召回,朝夕相伴,方能……”

    苏涣闭了闭眼:“本相知道了,你且下去开方子。”

    太医令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苏涣看着床榻上昏睡的时岁,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时岁的场景。

    那时的时岁还未位极人臣,自己也刚入仕途。

    他记得那日时岁被兵部尚书当街羞辱后,独自去了护城河边。苏涣以为他要轻生,却见那人安静地坐在柳树下编着花环,手指被枝条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你……没事吧?”年轻的苏涣试探着问。

    时岁缓缓转头。

    那一刻,苏涣永远记住了那个眼神。

    空洞得像口枯井,却又亮得骇人。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求死不得的人才有的眼神。

    他们成了挚友,却也因政见相左渐生龃龉。

    苏涣总天真地以为人心本善,直到被所谓的“清官”构陷入狱。牢门开启时,站在逆光中的却是时岁。

    “早说过那人不是好东西。”时岁甩给他一件干净外袍,“现在信了?”

    苏涣信了。

    真正的挚交,是能读懂彼此眼中未言之语。

    每当在朝堂上的争论过后,苏涣总能在茶楼寻见时岁的身影。

    那人倚在窗边,目光长久地凝在将军府的方向。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他却浑然不觉。

    那时苏涣就明白,时岁对沈清让,从来就不是他口中所谓的厌恶。

    是爱。

    进不得,退不舍。

    终成心疾。

    时岁一声细微的呻吟将苏涣的思绪拉回。他俯身凑近, 只听那人唇间溢出一个名字:“……长云。”

    沙哑嗓音里浸着的化不开的思念。

    苏涣气的几乎想要发笑。

    堂堂摄政王,离了那人就活不成了吗?可转念想到时岁腕间那些自残的伤痕,又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清楚的知道。

    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

    时岁离了沈清让,真的活不了。

    苏涣终究长叹一声, 从床榻上拾起件沈清让的旧衣, 轻轻覆在时岁蜷缩的掌心上。

    当他无意识地攥紧衣料时, 苏涣终是心软了, 压低嗓音模仿着那人的声调:“我在。”

    时岁似乎真的被安抚到了,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苏涣见状, 又低声道:“睡吧,我守着你。”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连语气里的温柔都如出一辙。

    时岁果然安静下来。

    苏涣看着他难得安稳的睡颜,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认识的时岁, 从来都是运筹帷幄, 杀伐决断的权臣。

    何曾有过这般脆弱的时候?

    苏涣在床边守了一夜。

    天光微亮时,时岁终于退了热。

    他刚睁开眼,便看见苏涣靠在床边小憩,眼下挂着青黑。

    时岁轻轻推了推他:“回去睡。”

    苏涣迷迷糊糊睁开眼:“你好些了?”

    “嗯。”时岁点头,“辛苦你了。”

    苏涣摆摆手,起身离去。

    时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苏涣。”

    “嗯?”

    “多谢。”

    苏涣走出几步, 忽又折返。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新政推行之事交给我,你……先在府中将养些时日。”

    时岁读懂了那双眼睛里的未尽之言。

    “昨夜……我梦见阿姐了。”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她在哭,求我好好活着……可我这些年,分明是在一心求死。”

    “这是从封陵城破那日……”时岁望向窗外, 第一次对身边人剖开最深的伤疤,“落下的心病。从前偶尔会分不清虚实,如今……”他低头看着腕间伤痕,“却总疑心他的爱意。”

    沈清让医好了他陈年的顽疾,却又成了他新的症结。

    房间内陷入久久的沉默。

    “无碍。”时岁唇角扬起惯常的弧度,“明日照常上朝。”

    这是他要亲手交给沈清让的太平盛世,容不得半分差池。

    “时玉台。”苏涣突然连名带姓地唤他。

    “嗯?”

    “两个选择。”

    “要么老实养病,我保你的新政万无一失。要么……”苏涣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之前,边关就会收到摄政王忧思成疾的消息。”

    时岁眯了眯眼:“你威胁我?”

    “不敢。”苏涣拱手,“臣只是觉得,比起明日早朝,王爷应当更想早日见到沈将军。”

    时岁忽然笑了:“苏涣,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王爷敢。”苏涣从容不迫,“但王爷舍不得。”

    “呵。”时岁冷笑,“滚出去。”

    待苏涣退下后,时岁望着那抹渐远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确实舍不得。

    苏涣是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时岁重新躺回床榻上,看着床顶的雕花出神。

    他想沈清让了。

    想的心口发疼。

    苏涣既已承诺推行新政,出了将军府便立即召集心腹,将政令分发各州府。

    他与时岁同出一脉的为官之道,行事同样雷厉风行,同样的算无遗策。

    正欲遣散众人时,苏涣突然叫住亲卫:“南疆战况如何?”

    “回相爷,沈将军与敌军陷入胶着。”

    “兵力对比?”

    “我军二十万,南疆三十万。”

    “这简单。”苏涣眸光一凛,将丞相令牌重重拍在案上,“调本相麾下五万私兵驰援南疆。粮草不足便抄没下狱官员的私库,药材短缺就去搬空太医院。”

    “务必让沈将军在入秋前,凯旋还朝。”

    待众人退下,苏涣望着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长叹。这还只是从将军府搬来的部分,尚不及时岁平日要批的一半。

    他既心疼那人殚精竭虑,又气他不顾惜身子。

    朱笔悬在奏折上方,苏涣咬牙切齿道:“老子都快成你娘了。”

    笔锋将落时却又生生顿住,转而细细模仿起时岁的字迹批阅。

    尽管前线捷报频传,新政推行下大虞朝堂已焕然一新。可两个月过去,等到的却不是沈清让凯旋的喜讯,而是白袍军主帅遭遇埋伏坠崖、生死不明的噩耗。

    消息传来时,时岁正与苏涣在茶楼对弈。

    自那日高热后,苏涣便想方设法让他不得闲:或是递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或是邀他品茗手谈,总归不让他有独处的机会,只为防他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可此刻,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

    苏涣眼睁睁看着时岁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执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底渐渐漫上一层骇人的血色。

    “王爷……”苏涣刚要开口。

    时岁已经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时岁冷声道。

    “王爷三思!”苏涣连忙拦住他,“边关路远,您如今的身子——”

    “滚开!”时岁一把推开他,眼底血色更浓,“他若死了,本王要这身子何用?”

    苏涣从未见过这样的时岁。

    疯狂,偏执,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沈清让就是时岁的命。

    若那人真有不测……

    这个念头刚起,苏涣便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拽住时岁衣袖:“时玉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你若出事,沈清让回来该当如何?”

    时岁的脚步倏地僵住。

    “边关局势未明,你这般心神俱震……”苏涣死死攥着那片衣袖,“让我先去探明情况,你在京城坐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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