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50节(1/1)

    作恶多端的死了;

    无为无求的死了;

    而甄氏——这几乎是柏灵在这里所见过的人中最趋近于完美的一个,也不得善终。

    ——“这里的风波,有时候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如果有路可退,任谁也不会想在这里顶着吧。”

    甄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知晓未来是什么在等着自己吗?

    柏灵不知道。

    这里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久前还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个问题……而今却意识到她依旧对此一无所知。柏灵想起巴恩斯的名言——命运,一个大词,意味着某些时刻,某些事,你无能为力,可是生活告诉你,“就这样了”。

    人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并称之为命运。

    柏灵平顺了呼吸,她觉得眼眶依旧在发热,但眼泪已经流干了。

    不管巴恩斯说的是谁的命运,总归这不是她的命运。

    门外也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

    一月之内,紫禁城再次易主。

    礼部的工作量再次翻番——不过好在,启泰帝最后的圣旨给了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一切都切实从简。

    今年的大周一共更替了三个皇帝——先前礼部定下的规矩是,今年仍按建熙四十五年算,从来年起,再算启泰元年。

    而今启泰帝御极还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这就真的一下难住了所有人,礼部内部争论不休,一直定不下来要怎么来算这年历。

    最后孙北吉一锤定音——今年从正月到五月、七月到年底都是建熙四十五年,划出六月一个月按启泰元年算,明年再开始算新帝的元年。

    这种算法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但当下也只能以此权宜之计应对时局了。

    在结束了这一场纷争之后,内阁再次向礼部递去旨意——今后不要再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耽误太多时间,眼下所有的要务,都应当围绕下一次的登基大典进行。

    礼部的官员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旋即指出,这绝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耽误多少时间,反而是内阁在一些真正要紧的事情,迟迟给不出回复——

    就比方说,新皇的年号到底要定哪个。

    下面人如此来要说法,孙北吉也没有办法。

    新皇的年号,怎么着也得新皇自己过目、首肯才行。

    然而在启泰帝驾崩之后,陈翊琮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这些臣子,他把自己关在了三希堂,什么人也不见。

    时局益发艰难起来。

    眼下已到了七月,盛夏转眼即过,秋日很快就要到来,但孙北吉也没有办法去勉强那个蜷在三希堂不见任何人的少年。

    他和张守中,是少数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

    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也太令人痛心疾首。

    如今距离启泰帝驾崩已经过了整整三日,皇后甄氏的遗体仍旧没有入棺,炎炎夏日,尸体已经开始慢慢散发出臭味,但陈翊琮始终抱着母亲,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三日里他水米未进,谁也不知道少年能熬多久。

    而孙北吉,这位大周的首辅大臣,亦不得不开始做一件事情——他从卷籍司中调取了大周境内所有藩王的案卷,并从中筛选出适龄的陈姓王孙。

    朝廷不能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在眼下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岁里。

    如果陈翊琮真的扛不过这次的坎,他也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位合适的储君。

    这件事在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残酷到无以复加。

    但孙北吉也只能一个人将这件事准备起来。

    内阁永远要有第二套方案,他不能被任何事打个措手不及。

    ……

    第三日傍晚,平京又下起雨来。

    这个夏天的雨水,就和这个夏天里人们的眼泪一样,有些过于充沛了。

    在隐隐的雷声中,甄氏的尸体终于被宫人们从陈翊琮的怀中抬了出来——因为多日的不饮不食,少年终是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张守中一直陪在太子身侧,便趁此时,命人抬着太子回到了东宫。

    宫人们为昏昏沉沉的陈翊琮换好了衣服,扶靠着他,让他半坐起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陈翊琮喝下了小半碗米汤——少年的身体又渴又饿,原先一顿就要吃下两三碗白米,而今突然断水断粮,去找新的饮食几乎是一种本能。

    然而他迷迷糊糊的,喝得又太急,不小心呛了一口,而后竟直接将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除了先前的米汤,他的胃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一阵一阵的酸水灼烧他的食道,将陈翊琮从半梦半醒的浑沌中痛苦地螯醒。

    然而没有人能再像母亲那样,轻轻拍抚他的背。

    他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房舍,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在恭亲王府的院子,而是他的东宫。

    九重山

    皇后终于得以入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内阁——内阁的许多官员在听到之后都松了口气。

    太子一直抱着母亲不肯撒手……

    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这不成了小孩子耍赖吗。

    堂堂储君,这么做很不成体统的。

    如今皇后这边僵持的事情解决了,他们的许多担忧也便稍稍松懈了一些。

    只不过,没等他们高兴多久,这天夜里,宫里又传来了消息——太子不见了。

    太子不见了。

    守陵人应该是知道他的去向的,可是这些守陵人就像铁疙瘩一样沉默,问什么都不答。

    禁卫军在皇宫的每一处出入口都设下了重重关卡,人们打着伞提着灯笼,在偌大的紫禁城里搜寻着陈翊琮的踪影。

    张守中亲自冲进雨中寻找,甚至有一小批人直接去了恭王府搜寻。

    然而大雨之中,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

    闪电划过穹宇,将整个宫道在瞬间照亮,陈翊琮在雨中慢慢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身后两个守陵人紧紧跟随。

    三个人都没有打伞。

    朦胧的雨幕中,远处有亮起的灯火。

    借着光,陈翊琮认出了这里——这是太医院在宫中的值房。

    如此,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往西走,如果继续向西行进下去,就到了西华门。

    于是他经过了太医院值房的院门,这道门在雨夜里紧紧关着,而在它的隔壁,一个没有名字的院落大门敞开着。

    院子里的桂花树,枝桠伸出了外墙。

    陈翊琮对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当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垂悬的花枝挂住了少年的衣摆。

    他停了下来,用力将衣袖回扯,绸料瞬间断成两截。

    也便在这时,他听见有人隔着墙,正在院子里唱歌。

    这个声音,陈翊琮一下就听了出来。

    “日头出来点点红,照进妹房米海空,米海越空越好耍,只愁命短不愁穷……”

    他慢慢回转过身,把头抵在墙面上,竖起耳朵静听。

    “一条江水去悠悠,一朵莲花水面浮,何时有意把花起,你无心无意看花浮……”

    他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皇爷爷曾经为柏灵在宫中设下一间专门的院落,陈翊琮一直是知道的,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听,那个院子到底在哪里。

    “出门人笑我也笑,回家人笑我忧愁,人进大门呵呵笑,我进大门眼泪流……

    雨声里,女孩子的声音有些断续。

    “你讲你难我没信,我讲我难才是真,你难你有平屋住,我难住在苦瓜棚……”

    词写得这样苦,可是歌的调子却轻盈又婉转,好像在唱什么美好的事情。

    陈翊琮忽然就想起有一天早晨,那时他还苦于怎么安慰父亲被流放的胡律。

    于是他去到了御花园,并且在那里遇到了柏灵。

    那时候柏灵和他说,有些痛苦,没有人能帮胡律分担得了,他能做的非常有限。

    这一刻,陈翊琮忽然懂了。

    “天上落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忧愁自己解,自流眼泪自抹干……”

    真的分担不了。

    谁也分担不了。

    在大雨中,陈翊琮用湿透的衣袖擦着眼睛,脸上的雨水滚烫,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天上落雨路又滑,

    自己跌倒自己爬。

    自己忧愁自己解,

    自流眼泪自抹干。

    他扶着墙慢慢踏进了院子。

    柏灵正一个人坐在靠墙的长廊扶手上,她手里不知道在编什么东西。

    陈翊琮隐约看到了从她指缝里垂落的几缕流苏。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努力加载中,5秒内没有显示轻刷新页面!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