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1)

    浑身通红的骏马顶着大雨在密林穿梭。

    马背驮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年长那个一头灰发,看着年纪不小,一身月牙色儒衫,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小的那个什么雨具都没带,双手死死抓着缰绳。

    仔细瞧,这个抿着唇,一脸严肃凝重之色的孩子不就是众人找了半夜的阿宴?

    “驾!”

    马蹄落下,泥水飞溅。

    红色骏马如一团火焰跃出密林,没有丝毫犹豫,一跃两丈,跨过湍急的溪流才停下。

    “阿宴,可、可以了……”

    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阿宴操控骏马半跪,单手搀扶虚弱的老人从马背下来,血水混合着雨水在老人脚下汇聚一片。他无力坐在地上,面色白中带青,右手始终捂着右肋下方位置,伤口不住有血流出。

    老人深吸数次,缓了口气,借此压下伤口的剧痛,只是额头青筋仍不受控制地跳动。

    阿宴难过地看着老人,抬手帮他将歪掉的斗笠扶正,老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所幸入得不深,应该死不了……”

    过了一会儿,他便看到阿宴从湿漉漉的佩囊摸出一块拇指大小,沾着血液又被雨水打湿,早已化开大半的黏糊糊的饴糖。他递到老人嘴边,道:“老师,吃。”

    老人笑了笑也没拒绝。

    饴糖的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他撕下自己的衣裳袖子,拼凑成简单的绷带缠住伤口。做完这些,他在阿宴的搀扶下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们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再去补充些干粮去孝城……”

    阿宴喃喃:“孝城?”

    老人道:“对,先去那里再做打算。”

    这次的追杀能侥幸躲过,但下一次呢?

    幸运不会总光顾他,要早做准备。

    只是苦了阿宴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要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到处逃命,本想将他留下来,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阿宴点头:“嗯,去孝城!”

    “阿宴知道孝城在哪里吗?”

    “不知道。”阿宴指着骏马,“有大红马。”

    老人忍笑:“你年纪还太小,大红马持续不了多久,强行维持会对你造成不小的负担……阿宴,将你的大红马收起来。为师情况好一些了,咱们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应付一夜……”

    阿宴用力点点头。

    这一夜过得格外得艰难。

    沈棠醒来的时候,雨势已停。

    屋外泥土泥泞,坑坑洼洼蓄着泥水,村正早已经将准备好的干粮给二人包上。

    趁着日头还不大,祈善决定早早启程。

    二人赶了一个时辰才碰到一处路边茶肆,便决定停下歇歇脚,喝点儿茶水喘口气。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约有百人,俱是兵士装扮,队伍后边儿还押送着几辆囚车。

    祈善余光瞥了一眼:“别紧张,沈小郎君,不是寻你的,这一伙应该是庚国士兵。”

    耻辱(中)

    听到这些士兵跟自己无关,沈棠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抬手压低遮阳的斗笠。坐在角落佯装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庚国的士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祈善险些被茶水呛到。

    这位沈小郎君真是不让他失望,每一个问题都在他意料之外。

    “庚国的士兵不在这里在哪里?”

    沈棠:“……”

    直觉告诉她,她似乎问了个愚蠢问题。

    沈棠试图挽救一下。

    “但这里不应该是重台,不,辛国吗?庚国的士兵又怎么会……”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停了下来,一言难尽地单手捂眼,不去看祈善看傻子的眼神——她记得祈善说过重台,也就是辛国被灭,国玺疑似被龚氏藏匿的新闻——当时注意力都在国玺和龚氏,根本没想过灭辛国的势力是谁。

    如今再一看,十有八【九】就是庚国。

    这问题充分暴露她的“天真无知”,所幸祈善也习惯沈小郎君的“意料之外”,并未深究。

    沈棠尴尬:“我……不太了解这些……”

    “现在了解也不晚。”祈善似笑非笑,屈指在桌面轻敲三下,默念言灵“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涌起又消散无踪,“沈小郎君一瞧就知道是被金尊玉贵养着的贵族士子,在下能理解。你还算好,其他纨绔子弟或许更无知无畏。只会章台走马、倚红偎翠,风流潇洒,游戏人间,哪知国仇家恨、民生疾苦?”

    沈棠:“……”

    只要她不对号入座,祈善说的就不是她。

    沈棠厚着脸皮:“祈先生说的是。”

    祈善瞧了没趣儿,他刚刚也是一时情绪上来控制不住——

    庚国灭杀辛国,三岁小童、田间农人都知道的事儿,眼前这个与龚氏有莫大联系的沈小郎君居然会犯浑,说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

    沈棠心虚地低头吃茶。

    “不过,辛国与庚国都是一路货色,灭不灭也没什么区别。对百姓而言,不过是头顶那座大山从一个昏君变为一个暴君……”

    沈棠听完这话诧异了。

    她余光瞥了眼茶肆外的庚国士兵,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放心:“听祈先生这话,您对被灭的辛国很有意见,可先前不是说……”

    二人初见,祈善还因为她是“龚氏子弟”而心生恶意,话里话外暗示龚氏与辛国灭国有关,又藏匿了国玺。沈棠还以为祈善很爱故国,现在一听又不是这意思。

    祈善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

    “这二者并不冲突。”

    见他没有谈下去的意思,沈棠只得主动岔开话题,旁敲侧击,试图从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信息。她指指头顶:“庚国那位……先生对他评价这么低?”

    辛国被灭国,诸侯王昏聩是该背锅,骂一句“昏君”不为过,但庚国实力强劲,诸侯王在位期间开疆扩土,祈善的评价居然是“暴君”?

    祈善嗤笑:“如果那都不算暴君,哪个诸侯王不能称一句‘仁主’?瞧着吧,五年内暴君郑乔不死,庚国必将自取灭亡。”

    沈棠八卦劲儿上来。

    “具体‘暴’在何处?”

    祈善正要科普,茶肆外的囚车传来一声声刺耳叫骂,没一会儿就只剩鞭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沈棠透过茶肆竹帘的缝隙往外看去,隐约能看到囚车一角滴答滴答淌着血。

    又有一名囚犯怒骂:“你们即便打死老夫,老夫也要说,郑乔你个头钱价的佞幸、贱【种】,让老夫衰绖舆榇、披麻戴孝,做你祖宗的梦!老子敲锣打鼓给你个孬种奔丧!”

    这位仁兄长着一头白发,一身横练腱子肉,说话中气十足,声如洪雷。

    沈棠第一次围观异世界骂人文学。

    牛批啊!

    庚国士兵当然不会任由他叫骂。

    当即挥着鞭子打上去,随便一挥就是一道血痕,那位仁兄愣是硬气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惨叫或是求饶,打得越狠他骂得越起劲。

    直将人抽了个奄奄一息,士兵喘气冲囚车犯人吐了口唾沫:“晦气的老东西!”

    “沈小郎君方才问‘暴君暴在何处’,这不就瞧见了?”祈善虚指茶肆外的方向,担心沈棠听不懂,便从头说起,“郑乔就是如今的庚国国主,他五岁随生母入辛国后宫为质。据闻他自小聪慧好学,还生得一副天姿国色,十五岁便名动王都。辛国国主大喜,赐名‘女娇’。”

    “辛国国主是有大病?”

    祈善道:“确实有病,昏庸无能且好色,偶然盯上他国后宫女眷,也就是郑乔生母。巧取豪夺将人弄来,还附赠一个质子郑乔。”

    “这个郑乔也可怜……”

    祈善却嘲笑她天真,问:“你是不是以为郑乔是被强权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难道不是?”

    下意识都会以为是昏君强取豪夺吧?

    祈善遗憾摇头:“倘若是,郑乔倒也可怜,可惜不是。极擅借刀杀人,那些年害死不少忠良之臣,铲除异己。得罪他的人,骂他佞幸、外宠的人,不多时总会遭殃下狱,不管是不是冤枉都要经受破府极刑。”

    何谓“破府极刑”?

    就是将丹府捣毁的残忍手段,丹府文心武胆被毁是无法恢复的,即便事后被翻案也无法挽回。郑乔还欺软怕硬,只对没什么背景或者根基弱的寒门目标下死手。

    不知毁了多少有前途的士人武者。

    辛国早年局势还算稳,国力不弱,即便出了一个一年365日不上朝,整天在后宫打转、在女人身【上】耕耘、暗中命人到处物色美人的昏君,百姓的日子也不算过不下去。

    可郑乔出现后,一日乱过一日。

    之后,庚国王室内乱,便想到还有一个待在他国当质子的郑乔。郑乔也有野心,不甘心现状,便以钱财与前途笼络辛国朝中臣子,一番运作顺利让辛国国主松口让他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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