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1)

    稍远处,乘轻舟低声道,“你如此关心霜扶杳。”

    “……?”

    乘白羽懵道,“他从小伴着你长大,你难道不关心他?”

    乘轻舟眼中微潮,凝视榻上一刻,

    忽地大声道:

    “祖母说得果然不错,你在乎一个与你毫无干系的妖也多过在乎我!”

    “我不知道,花间酒庐是给你撒野的地方?”

    李师焉挡在榻前,“与你阿爹赔不是。”

    乘轻舟咬着牙瞪着眼,与平素温良的模样大不相同。

    “自然……不是,”

    他鼻中喘着粗气,

    “花间酒庐与我何干?整个清霄丹地又与我何干?”

    “李爹爹,你若非看重阿爹,岂会花心思教导我半句?清霄丹地又哪里容得下我!”

    “早先阿爹不肯看你一眼,你可是连收我为徒都不愿意的。”

    “你……”

    乘白羽眼前空白一瞬,中心如煎,“怎会这样想?”

    “还有霜扶杳,阿爹你问我关不关心他,怎么不问他关不关心我?”乘轻舟继续逼问。

    “他怎么不关心你?”

    乘白羽真的吃惊,“他数十年不敢独自踏出清霄丹地的半步,几次冒险到仙鼎盟寻我,都是为着你的病——”

    “根本不是!”

    乘轻舟粗暴打断,“他是为着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一指李师焉,“为着偿还他的收留之恩!”

    咻——

    李师焉腰间红翡葫芦疾飞而出,直直拍在枯弦剑背上,乘轻舟脊背一塌跪倒在地。

    李师焉居高临下擒住乘轻舟颅顶:“雪母给你下什么迷心智的符咒毒物?”

    “莫为他寻借口遮掩,我神识已经探过,他身上干净得很。你让他说,”

    乘白羽白着一张脸,

    “还有什么怨气?让他说。”

    “说便说!”

    乘轻舟眸色漆黑,

    “说到底,贺盟主也没有另娶!不仅没有另娶,送你‘下葬’时他形容佝偻,简直如同凡间病入膏肓的老者,肝肠寸断,一夜之间须发全白!”

    “阿爹,”

    乘轻舟问,“你以前说你与贺盟主两看相厌,其实,只有你厌倦了吧?”

    李师焉一派冷凝,对乘白羽道:

    “我就说你不肯言贺雪权之过,总要埋下祸端。”

    乘白羽未答,直直望向乘轻舟:

    “阿舟,从前你选佩戴凰羽,如今是后悔了吗?”

    “至少祖母会真心疼我,”

    乘轻舟避而不答,只盯着乘白羽即将临盆的肚子,

    “原本便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往后这个孽种降生,更不会有。”

    “……你说什么?”乘白羽不敢信。

    “我说你肚子里是你婚内与人私通所怀上的孽种,”

    乘轻舟面目漒紫,

    “祖母说你和离一定别有原因,一定不是清清白白去死那么简单!她不知道,我却知道。”

    “你是与他,”

    乘轻舟指着李师焉,

    “与他苟合有了野种,没有法子才要死遁!”

    “你回来阁中,总是愿意陪我,你却是因为我来此长住的么?”

    “不是!”

    “你是为着和奸夫——”

    磅礴的灵力直接将乘轻舟摔出花间酒庐的大门,李师焉终于忍无可忍,出去拎着人就走。

    少时返回,

    “怎么发落?”乘白羽安静地问。

    “在他院中昏着,我担心他将你还在世的消息漏给雪母。”

    “那倒不会,”

    乘白羽声音极轻,

    “临行前我施放两枚蔽机咒,就在他和阿杳身上,连搜魂术也不能从他二人处获取我的行踪,他们每每想要说起关于我的事也会自发禁言。”

    “我,万事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

    “你别放在心上,”

    李师焉劝坐在塌边拥住他,“我闻妖族之中独有惑人神志的秘法,他是受人蛊惑,本身绝没有埋怨你的心。”

    “秘法,”

    乘白羽漠漠道,“也不会无中生有,至多会将一些念头扩大。”

    “唉,还是先想想霜扶杳,”

    乘白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不能丢霜扶杳一个人在神木谷。”

    李师焉:“我即刻去,亲自去,不怕雪母不放人。”

    “先……遣阁中长老去吧,”

    一声痛楚的轻吟自乘白羽喉中滑出,抓紧李师焉手臂,“我大约不大好。”

    “!”李师焉一震,疾掀他身上衾被,只见殷色如火,烧开床褥,入目皆是刺目的红。

    “阿羽!”

    自从胎息重塑, 乘白羽这次怀胎算是顺遂。

    当然嗜睡一些,有时也脾气短,除此之外身体上没毛病, 连呕逆也不多见, 强健极了。

    修士对身体的控制可至微毫。

    血脉运行不休,经脉周而复始,都可以通过灵力控制, 因此像凡间一些致使生产格外艰难的病症, 譬如胎不正、逆产之症等, 在修士身上并不会发生。

    可是, 那也要人醒着才行。

    见红是八月初十,当天夜里乘白羽头重目翳、汗不出,脉痹上下,彻底失去意识。

    人不醒,大罗神仙来也没用, 除非生剖。

    可见生养之难, 神仙也难保万全。

    李师焉与他切脉, 脉见弦涩, 骤拱骤散。

    这是耿耿于怀七情上头, 怫郁太盛经脉难以承受的缘故。

    简而言之,被气到了。

    李师焉令门人揪来乘轻舟,死盯片刻。

    秘术?符箓?抑或是蛊毒?皋蓼究竟做什么手脚。

    若非乘白羽亲生子,李师焉早上手段。

    涤脉的法子多的是, 把人洗成傻子也算祛毒。

    披拂阁的长老们好说歹说劝住, 遍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温和些的法子。

    居住在清霄丹地的各路修士也来助力,一位狸妖说症状很像他们妖族中的种蜚秘术:

    “蜚蝣以血为食,入药则药性燥热绘烈。蜚蝣入脑者, 性情大变言语癫狂。”

    有大致的猜测,这就好办许多。

    很快一名巫族修士用法宝吸纳,将一条寸长的活物从乘轻舟百会穴取出。

    这东西细若游丝,据狸妖说此物贴在血脉壁上,极难探查,怪不得之前乘白羽也没发觉。

    李师焉对众人道:

    “今神木谷戕害我清霄丹地中人在先,我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道: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神木谷欺人太甚!”

    “倘若随意叫人欺侮,久而久之哪里还有宁日!”

    “善,”

    李师焉颔首,

    “花妖霜扶杳各位也熟识,今困于神木谷不得出,内子临盆,我却走不开,哪位自愿请缨走一趟神木谷?”

    前些日子李师焉与皋蓼一番对峙,众人都听见,原来是在说霜扶杳,不免义愤填膺:

    “啊!小阿杳被皋蓼那老妖婆劫去了?”

    “这小甘棠花妖我认得,最是伶俐亲善,怎的遭此无妄之灾!”

    “阁主,我愿代阁主到神木谷要人。”

    “我也愿!”

    “咱们不问俗物,却真当咱们好欺负!甚么雪母,我去会会。”

    “神木谷我熟,我来带路……”

    很快拟定一行人,披拂阁长老领着往神木谷进发。

    这档口乘轻舟清醒,种蜚秘术生效时人是有记忆的,此时如丧考妣,跪在产阁门口脸色惨白。

    经过乘轻舟时,李师焉一个眼风也没分去,径自推门。

    “阿羽,”李师焉奔至床榻前,“乘轻舟已然好了。”

    将蜚蝣一物絮絮说一说,语气里哪有平日的傲然冷意。

    他诸事安排得妥当,一直镇定自若,实际眼眶隐隐充血,掌心攥得死紧。

    榻上的人,双目阖着,并没有听见。

    “阁主,”

    边上是李师焉几个亲信弟子,其中一名颇通医道的弟子进言,

    “再拖下去没得胎儿闭气太久……或许该是用药的时候……”

    几句话说得门口乘轻舟胆战心惊,额头抵在地上以头抢地。

    “不必,你们下去吧。”李师焉道。

    “李爹爹!”

    乘轻舟再三叩首,“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救救阿爹。”

    李师焉不答,只吩咐弟子掩门。

    “阿羽,”

    榻上血污,李师焉视若无物,上榻环住乘白羽,捉他的手,手心相抵,

    “小阿羽娇气,不肯受累受疼,要夫君帮你,是不是?”

    一缕神识,透过缠绵交握的手掌融入乘白羽内府。

    李师焉当即皱眉。

    识海互通五感关联,乘白羽受着怎样的痛楚折磨,李师焉即受怎样的痛楚折磨。

    “怪不得不肯醒,”

    李师焉叹道,“这样的苦,再灵妙的祛痛丹药也无济于事,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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