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6/8)
&esp;&esp;……我焦急万分。将3000元揣在怀里,离开柏木的公寓,坐上电车,在船冈公园前下了车,爬上了通往建勋神社的迂回的石阶。因为我希望可以抽支神签,以祈求获得旅途的平安。
&esp;&esp;在石阶上坡的地方,有一座义照稻荷神社,右侧是庄严的朱红色的神殿,还有一对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石狐。石狐嘴里叼着教典,竖起的尖尖的耳朵也涂上了朱红色。
&esp;&esp;这天,阳光微弱,偶尔刮过来一丝寒风。石阶的颜色仿佛有一层灰尘落在上面,这是透过树荫投落下来的颜色。光线太微弱了,看起来像脏兮兮的灰色。
&esp;&esp;我一口气跑到建勋神社宽敞的前院时,早已汗如雨下。石阶与正面的前殿联结起来,一片平整的石板地伸向石阶。神路左侧长满了低矮的松树,右侧则是木壁色的老神社办公室,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命运研究所”的牌子。从办公室去往前殿的路上,有一间白泥灰墙的仓库,从这里开始一直都是稀疏的杉树,冰冷的蛋白色云朵中,蕴含着沉痛的光,在这波澜起伏的天空下,能够环视京都西郊的群山。
&esp;&esp;建勋神社是以信长为主祭神,以信长的长子信忠为陪祀的神社。这所神社十分简陋,只有围绕在前殿的朱红色栏杆平添了几分色彩。
&esp;&esp;我登上石阶,做完礼拜以后,从香资箱旁边的棚架上取下一个旧六角木盆,拿在手里摇晃了几下,从小孔中摇出一支削得纤细的竹签。竹签上用黑墨写着“十四”两个字。
&esp;&esp;我转身从石阶上走下来,嘴里不断地嘟囔着“十四……十四……”我感觉这数字的声音好像黏在了我的舌头上,逐渐带上了点儿意思。
&esp;&esp;我在神社办公室的正门前,求了一支释签。一个像干厨房洗涮工作的中年妇女,一面不断地用脱下来的围裙擦拭着手,一面向这边走来,面无表情地接过我按规矩交的十块钱。
&esp;&esp;“几号?”
&esp;&esp;“十四号。”
&esp;&esp;“请在套廊上稍等片刻。”
&esp;&esp;我坐在窄席上等待着。就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那个女人濡湿、皲裂的手中,这是非常没有意义的一件事。不过,我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份无意义的赌注,因此也就不在乎了。从关闭的拉门中传出十分难开的小抽屉那古老金属环的撞击声,还传出了撕纸页的声音。许久之后,拉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esp;&esp;“喏,给您。”
&esp;&esp;女人一边讲着,一边将一张薄纸递了出来,接着又关上了拉门。纸的一角被女人的手指打湿了。
&esp;&esp;我阅读了一遍。纸上写着“第十四号凶”这几个字。
&esp;&esp;汝有此间者遂为八十神所灭
&esp;&esp;大国主命神遭烧石飞矢的劫难,靠御祖神的教示应离开此国,悄然逃避,此兆。
&esp;&esp;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万事都不顺意,前途堪忧。我并不感到恐惧,继续向下看,下段话众多项目中有旅游一项,写道:
&esp;&esp;旅游——凶。特别是西北方向,不吉。
&esp;&esp;我决定到西北方旅游。
&esp;&esp;开往敦贺的列车,6点55分从京都站出发。寺院起床的时间是5点30分。10日早上,我刚起床便将制服换上,没有任何人对我产生怀疑。因为他们都习惯了忽视我的存在。
&esp;&esp;拂晓时分的寺院,四处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打扫的人们,有的在扫地,有的在擦拭。6点30分之前是打扫的时间。
&esp;&esp;我打扫着前院。连书包都没有带,仿佛从这里忽然被神仙藏起来了一般,外出旅游便是我的计划。我想象着:我与笤帚晃动在黎明中微微发亮的沙石路上。笤帚忽然间倒下了,我的身影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有黎明中的白沙石路。我一定得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esp;&esp;我没有跟金阁告别的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一定得是突然从包含金阁在内的我的全部环境中逃脱。我逐渐扫向山门方向。从松树梢望下去,能够看到晨星正在闪闪发光。
&esp;&esp;我的心怦怦直跳。应该要启程了,差不多可以称作蓄势待发。反正就是,我一定要从我的环境中,从将我的美束缚住的观念中,从我坎坷的不幸中,从我的存在条件中开始启程了。
&esp;&esp;笤帚仿佛果实从果树上离开一般,很自然地从我的手中朝着黎明前的黑暗的草丛中掉落下去。在树木的掩护下,我轻手轻脚地走向山门。刚从山门出来,我便开始跑起来。首班市营电车已经停靠在站台了,车厢中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工人的乘客。我沐浴在车厢灿烂的灯光下,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到过如此光亮的地方。
&esp;&esp;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这次旅行的细节。我的这次离开,并非没有目的地。中学时代一度进行过修学旅游的地方便是我的目的地。然而,与这里逐渐靠近的时候,由于出发与解放的思想太过猛烈,我感觉前方等着我的好像只有一个未知的领域。
&esp;&esp;火车飞驰的这条路线,是通向故乡的我所熟知的路线。但是,我从未用如此新鲜、如此罕见的姿态眺望过如此陈旧的被熏黑的列车。车站、汽笛,甚至黎明时分扩音器那混浊的回响,全都重复着相同的一种感情,强化着这一种感情,在我的面前展开一种净是引人注目的抒情的展望。宽敞的月台被旭日划分成段。在上面奔跑着的鞋声、裂开的木屐声、平静且单一的持续不断的铃声,以及从站上小贩的篮子中拿出来的蜜橘的颜色……这一切,好像全都是委身于我的一个个暗示以及一个个预兆。
&esp;&esp;车站上每个微小的片段,全都被拉向离别与出发的一致的情感世界中。在我眼前不断后退的月台,后退的时候是多么大方有礼呀。我已经有所感受了。这种钢筋水泥的冷淡的平面,通过不停地从那个地方移动、离别、启程,从而使它看起来是多么的光彩夺目!
&esp;&esp;我完全相信火车。这样的说法多么好笑。虽说好笑,不过我自己的位置是自京都站开始一点点奔向远方的,在保证这种很难让人相信的思绪的情况下,只能如此来说了。在鹿苑寺的夜晚,我听到过好几次货运列车驶过花园附近的汽笛声,现在自己却坐在这趟列车上昼夜兼程地朝着我的远方奔去,只能说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esp;&esp;火车驰骋在当年我和生病的父亲一同看过的群青色的保津峡上。可能是受气流的影响,从爱宕连山与岚山西侧开始到园都附近一带的气候,是完全不同于京都市的。10月、11月、12月这段时间中,夜晚11点到第二天上午10点的景色,由保津川泛起的雾河井然有序地笼罩着这里,这雾霭不停地流动着,几乎没有中断的时候。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